番外二 木染青蓮（三）
那夜下了很大很大的雨，我跑到冉青的房前全身已經濕透。
我很傷心，窩在他懷裏哭，將他當成了最後的依靠，他一直很溫柔地安慰我，等意識到時事情已經一發不可收拾，我也不嚐試反抗，將自己給了他。
第二天我醒來時他還在睡，身體很疼，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開心，我以為我已經是他的人，他會對我負責，永遠愛我，與我在一起。
我獨自回去梳洗，等出來時在院子裏發現一個人，十二年前出現過的那個人。
他依舊戴著他那副黃金的麵具，一身的暗紅色散發著魔鬼一樣的氣息。
這是四皇子的王府，多少府兵日夜巡邏守衛，多少暗影暗中監視，他卻來去自如，我開始意識到那晚他隨隨便便就救活了爺爺可能並不是我的一個夢。
他用那古怪的聲音對我說：“我可以帶你和你爺爺離開，給你們更好的生活。”
那個時候，我的心裏隻有冉青，哪會舍得離開，當下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他沒有多勸我，隻是饒有深意地說：“你總有一天會跟我走的。保重，知穆。”
那夜之後他有好幾天沒有找過我，我雖然有些害怕，有些哀怨，但想想，讓我們各自靜靜也好吧。
終於盼到冉青，他對我說，隻要我將爺爺的一顆黑色珠子偷出來給他，他就娶我，給我榮華富貴，給我一生幸福。
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女人是可怕的。那夜我趁爺爺睡著，翻箱倒櫃找了很久，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多麽不孝的事，一心隻想快點找到黑色珠子給冉青。
著急得連爺爺什麽時候醒了都不知道。
老人家坐在床上，背對著一地的月光，麵色沉在黑暗裏看不清，隻聽他蒼老的聲音說：“小穆，十年前爺爺問過你，如果給你房子給你衣衫，但是要把爺爺帶走，你願意嗎？爺爺記得當時你說你不要了，說有新房子新衣衫卻沒有爺爺，你也不會開心。如今呢？如今你是不是後悔了？”
我跪在地上不知該如何回答，隻是一直哭，我意識到自己傷了爺爺的心，我大逆不道，長大了會讀書寫字了，卻還不如小時候明事理。
爺爺嗬嗬笑了幾聲，說：冉青那對夫婦真是精明得很，撬不動老頭子這塊板磚，便轉向你，也罷也罷，便給他們又如何?”
爺爺蹣跚著離開，那時我看著他的背影，比進府時蒼老了不知多少。
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他。
第二天我找不到爺爺，哭著去找冉青，他那時欲言又止，看著我的神情很心疼很後悔。田宛夜不鹹不淡地說爺爺離開了，從今以後他們會照顧我。
這些年我因冉青的事與爺爺賭氣，對他的關懷少了許多，如今他突然走了，我卻變得非常空虛非常孤獨，一整天我都在哭，不太地求爺爺回來。
冉青陪著我，抱著我溫柔地安慰，那時我沒有發現，他其實和我一起哭了一天。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我夢見了爺爺，他站得離我很遠，一言不發，隻是滿臉哀傷地看著我，心口處是一個大大的血洞，沒有心髒，一直流著血。
我被驚醒，下意識又去找冉青，我害怕孤獨的時候，有他陪著就什麽都不怕了！
但是被攔在房外，田宛夜用非常殘忍的眼神看著我，告訴我說如果想與冉青在一起，就要懂他的抱負懂他的理想。
我問他的理想是什麽。
“皇位。”田宛夜隻說了這兩個字。
田宛夜說，他如今隻差一步就能奪位，但是還缺個條件，隻有我能幫他。
她交給我一顆黑色的珠子，叫我吃了，吃了就能幫到冉青。
於是我吃了。
服下珠子後，我疼得死去活來，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灼燒我的身體，複原，再灼燒，如此往複。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或者還是活著的，潮水般的疼痛攪得我生不如死，後來，這種痛苦甚至還進一步入侵。不僅僅是深入骨髓的痛，是靈魂被割裂的痛！
一個平凡人是感受不到靈魂的，但是因為這劇痛我卻是清清楚楚體會到自己的魂魄，什麽叫魂飛魄散，也不過就這種痛吧！
天昏地暗間，仿佛有一朵黑色蓮花綻放在身體裏，它霸道蠻橫地占領了我的心髒，控製我的靈魂。
沒有臉的花朵，卻在冷冷地朝我笑。
沒有人告訴我，隻是自然而然就知道，我被這朵蓮花當作了生長的容器，活不了多久，而且它一個不高興我會灰飛煙滅。
我醒了，我沒有死。
冉青抱著我瑟瑟發抖，我感覺到他是真的害怕了，我很開心，覺得一切苦都是值得的。
他沒有告訴我那顆珠子是什麽，隻是教我使用那朵黑色的蓮花。
我從來沒有修煉過，卻能憑手上一朵蓮花打敗所有號稱絕世高手的修士。每每看見我輕鬆得勝，冉青都會很高興，他快樂我也就快樂，也就將黑蓮花的威脅忘得一幹二淨。
我還想幫他更多，希望他有更多的助臂，於是我嚐試將黑蓮花的力量分享給田宛夜，結果孕育出了一朵紅色的蓮花，我為它取名“怒放的紅蓮”。它的力量雖不及禁忌的黑蓮十分之一，但已足夠麵對千軍萬馬。
冉青與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他會抱我吻我，做一切夫妻會做的事，那段日子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我說我會幫他實現理想，他隻是悲傷愧疚地看著我，問我的理想是什麽。
我想了很久，說出了很多很多年前冒出的那個念頭。
解放連族。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出口我就後悔了。他卻認真地思考，最後抱著我說，一定會幫我實現，一定會！
因為我和田宛夜的幫助，冉青鏟除了很多對手，在朝中的地位扶搖直上，轉眼間便與當時的太子旗鼓相當，隻要再加把勁，皇位唾手可得。
那幾天，我開始嘔吐，侍奉我的媽媽說我懷孕了，連連說著恭喜的話。
想到自己有了與冉青的孩子，我也幸福得不行，撫摸著肚子，在心裏暗暗告訴肚子裏的孩子，娘親一定會好好保護你，將你生下來，養育成人的。
我等著冉青回來告訴他這個好消息，盼到的卻是田宛夜。
那日她與我說了很多很多，從我七歲與爺爺進王府一直說到現在，字裏行間說我是賤民卻沒有賤民的自覺，不知道廉恥不知道自重。那個時候我心思單純，沒辦法與日日勾心鬥角的她相比，這些話外音我根本聽不出來，但是她的敵意我還是能感受到的。
還有，她一些直白的話我記得特別清楚，是那些關於黑色珠子的事。
我們連族自古尊奉著一件至寶，是一朵黑色的蓮花，名為禁忌的黑蓮花。
這株蓮花有很強大的力量，連族滅族後便以種子的形態交由當時的祭司保管，無論如何顛沛流離，祭司一定會看作自己的使命一樣，將這顆種子世世代代地傳承下去，最後一任祭司便是爺爺。
冉青追查了這株蓮花很久，終於找到了爺爺，當年救我們爺孫倆回府，其實不過是為了這株蓮花。
冉青對爺爺又是暗示又是威脅，爺爺不屈不撓，冉青便給他吃苦頭，那些下人們為難我們，竟是冉青的命令。
不能改變爺爺的想法，冉青與田宛夜便換了一種方法，開始對我們施加恩惠，給我們單獨的院子，送我們衣物珠寶。
爺爺肩負著連族最後的遺寶，怎麽可能就此妥協，所以無論麵對什麽，他都視如糞土，無動於衷。
所以他才自始至終表現得那麽冷淡，也就是我眼中的不近人情。
後來他們發現，我是爺爺的心頭肉，便開始將目標轉向我。
這十年，他們夫妻二人對我百般好，給我恩惠，讓我感激他們，讓我疏離爺爺。
他們做得很好，做得甚至過了，讓我愛上了冉青。
那顆珠子，藏在每代祭司的心髒裏，因為隻有活人的心頭血才能將黑蓮花的種子保存下來，而若想取出種子，祭司必死無疑。
田宛夜沒有說謊，爺爺是離開了，隻是去的地方比較特別，在這個世上找不到罷了。
她還笑著說，爺爺死前，隻希望她和冉青好好照顧我，不要讓我吃苦，更不要告訴我真相。
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黑蓮花隻有連族人才能掌控並孕育，我是祭司的後代，我是最有可能將黑蓮花喚醒的人，他們需要我，不過誰也不知道結果會怎樣。
田宛夜看出冉青對我的心意，他無法犧牲我，於是遲遲沒有向我開口，所以田宛夜代他做了。
幸運的是，我活了下來，並且成功孕育了禁忌的黑蓮花，變得比田宛夜比冉青都強。
我沒心思去想田宛夜說這些話的意圖，自始至終縈繞心頭的，是爺爺的死，還有冉青的背叛。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一個為我死去，一個從頭到尾都在欺騙我。
一瞬間我覺得孤獨害怕，但是這一次，冉青再不能給我溫暖了。
我渾渾噩噩地開始回想這十年，回首看去，這些欺騙，這些假象其實都脆弱得不堪一擊，為什麽我竟沒有看出一點點來呢?
世界仿佛都崩潰了，我隻能自欺欺人，一切都是田宛夜騙我的，真相不可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