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恰似故人
木南穹按著她瘦削的肩膀安撫道:“小北,你先別急,木頭他那麽聰明,就算真的遇到危險也不見得就會出事。你且看賓月。”
北偌極力將木頭被金萬齊重傷的一幕逐出腦海。對啊,木頭那麽古靈精怪,一定不會有事的。
賓月撲扇著翅膀飛起來,示意北偌跟著它。
北偌與木南穹跑出房去,坐上賓月的背飛出皇宮。路上有禁軍阻攔,木南穹直接出示令牌,禁軍立刻敬畏地放行。
紫色巨影掠過漣穆城的上空,似一朵雲團快速飄過,路上的行人不多,僅有的幾人也未注意到高空的狀況,待夕陽晚照下賓月的影子掃過他們的頭頂,他們再抬頭看,賓月早已遠去。
他們在城門附近降落,隨賓月指引來到遇到那個女孩的那條街。
雪已停,雪霽之時的寒氣料峭逼人,即使夕陽看著如火如荼,依舊給不了人暖意。不過在緩緩融化的積雪映上天邊橘紅火紅的霞光,斷斷續續地鋪著淡紅色,宛若少女嬌羞的臉龐,倒是十分好看。
賓月在附近轉了一圈,認準了路,帶著北偌他們進入一條幽深狹窄的老巷。
還未走幾步,遠遠傳來一串緩慢的讀書聲,北偌聽出聲音,是那個小女孩。
下一個拐角,果然看見進城時遇見的小女孩坐在屋簷下讀書。
她手指在書上一點一點移動,一個字一個字指過去,認真又投入。
聽見聲音,她抬頭,而後站起來,依舊是那副呆呆的模樣。
賓月擋在北偌麵前,微展開雙翅,它這種警戒的姿勢北偌再清楚不過。
“木頭呢?”北偌問她,再也不複起初的親善。
她習慣性地將食指含在嘴裏做思考狀,半晌後說:“叔叔說隻能你一個人去。”
她應當是忘記了囑托,搞不清這個“你”到底指的是誰,手指不確定地在北偌與木南穹之間來回移動,艱難抉擇後終於停在北偌身上。
木南穹自是不放心的,但這種情況下他若硬要跟去,北偌定是不肯的。他隻好囑咐她說:“小心些,我就在這兒。”
北偌點點頭,而後讓那女孩帶路。
小女孩在前走得左右搖擺,矮小的背影自後看起來笨拙木訥。
融化中的雪地滑得很,她有好幾次都差點摔跤,但依舊沒有看著點腳下,步履踏得馬虎草率。或許她是考慮不了那麽多,能將步伐跨出去,記得方向對她來說已經是竭盡所能了。
終於有一次,她腳下打滑摔了一大跟頭,北偌皺眉,終於還是忍不住伸手扶了她一把。
嘭!
一次劇烈的撞擊自身體深處傳來,這突如其來的跳動並非是疼,而是引起了她強烈的情緒震撼,好似她與這女孩之間連起了一條無形卻牢固的線,剪不掉也斬不斷。
怎麽回事?!
北偌驚訝地凝望著尚在自己臂彎裏的女孩。
許是被陌生人觸碰教她害怕,她當下慌慌張張地掙脫出來,因為太急,結果還是摔了一大跤。
“沒事吧?”北偌蹲下,見她疼得眼淚都出來了,竟不由得心疼起來。
明明是一個長得一點兒也不討人喜歡的孩子,而且看著智商還有問題,但為什麽,她會疼惜她呢?
女孩很堅強,忍著眼淚自己爬起來,拍拍屁股,繼續帶北偌前進。
見她還是不知道要小心些,北偌忍不住朝她伸出手說:“拉著我。”
她怯懦地看著北偌的手,又瞧瞧自己黑黝黝的小掌,最後鼓起勇氣試著伸出來。
北偌小心翼翼捏住她軟綿綿的小手,發現它意外得涼,於是握緊,將其完全握在自己手心裏。
女孩羞怯地看著她,低頭小聲地自言自語:“好……好暖和。”
北偌嘴邊不覺勾起一抹微笑。
跟著女孩來到老巷深處,這裏幾乎都是一兩層的矮房,外麵看起來破舊不堪,大部分都荒廢著無人居住。
“到家了!”她最後停在一間毫不起眼的老屋前,歡喜地指給北偌看。
老屋緊閉的門扉上貼著的對聯及辟邪像早已看不出原來的模樣,自門縫裏還能望見一些院子裏的情況。
女孩撒開北偌的手,一把推開門,隨著吱呀一聲響,她興奮地大叫說:“叔叔,我回來啦!”而後一溜煙跑進院子裏。
“回來了,快去洗個臉。”裏麵一個人回答,溫潤細膩如弦樂的嗓音令北偌正要跨入門檻的腳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她局促著,終於還是提起裙子走進去。
院子不大,雖老舊些,但整理得很幹淨,一眼望去隻一棵青鬆老樹,一口水井,一大一小兩把藤椅,一方小桌。
而就在那老青鬆下,一名黑袍的男子自藤椅上緩緩站起,看著女孩笨拙地跨進屋裏,他笑著搖搖頭,而後將手上一卷泛黃的書放下,待他重新抬首凝望北偌時,身後的藤椅還在不停地前後搖晃著。
一瞬間,他們之間似有迷霧彌漫開來,將一切渲染德模糊不清,周遭一切躲在濃霧之中,悄悄變了模樣。
風似孩子手裏的風車吹出來的一般,嘩啦啦地響著,卷走了霧氣,露出午後微醺的陽光,蒼勁的老鬆變成高大蔥翠的槐樹,蝴蝶翩躚飛舞於金色琴弦般的陽光之間。
他細碎的發在偶爾來過的風中輕揚,笑容靜謐祥和,宛如這場來自記憶深處的午後。
這次,他的目光卻不是隔著時光的洪流穿越至此,而是真真切切就在眼前的。
一如回憶中那樣,他溫柔地笑起來,說:“小八,你來了!”
北偌張張嘴,喉嚨不知何時幹澀得發不出半個音節。
他走近,厚實的大掌撫摸她的頭,欣慰地說:“還好,你總算活下來了。”
因為他的一句話,淚水不自覺流下來,劃過臉頰,滾燙的觸覺叫她無所適從。
她艱難地擠出兩個字:“你是……”
他眉宇間染上憐惜:“我倒是忘了,木頭說你失憶了。小八,我是徐子傾啊,七殤仙皇徐子傾,你都喚我徐七的。”
果然是他!
那個曾經出現在腦海之中的模糊背影,那個曾經回響在耳畔的呼喚,是他沒錯!
九皇至今她也遇見過好幾個了,可她從未像這次一樣出現過這麽劇烈的情感起伏,她想即使她失憶了,感情卻尚存,封存在記憶裂縫的深處,於合適的時間遇到合適的人再開啟。
她哭得一塌糊塗,有喜有悲,喜悅卻大於悲傷。
徐子傾用衣袖給她擦眼淚,調侃道:“都是幾千歲的人了,怎麽還跟小孩子一樣?”
“你管我!”她扭頭掩飾自己的羞愧。
這時,屋裏那小女孩怯生生地探出頭來,想了想,又回到屋裏,出來時手上拿著一條濕毛巾,踮著腳尖遞給北偌。
“謝謝。”北偌接過,細細擦臉。女孩則抱著徐子傾的腿,羞澀地微笑。
北偌吸了吸鼻子,問:“這是誰的孩子?”
徐子傾的長相雖不及木南穹那般妖孽,溫文爾雅的也是很俊美的,這女孩怎麽看都不像他的,應該不是他的孩子吧?
徐子傾摸摸女孩的頭說:“一個朋友的女兒,我替她養幾年。”
“叫什麽名字?”
“連穎,叫她穎穎便好。”
北偌點點頭。她看得出來,雖然連穎不是個正常的孩子,外表也不討人喜歡,但徐子傾是發自內心地疼愛她。
“對了,你方才提到木頭,他如今人呢?”
徐子傾答道:“幾個時辰前他跟著穎穎到這兒來,我知道他是你的守護靈,估摸著你可能也來了,便將他留下詢問了你的近況。我們也剛聊完,他閑口渴便去隔街買水果吃了。我不問世事多年,這條巷子都很久不曾踏出去過,於是便叫那隻九天遊紫鷹去將你尋來。”末了,他補充一句,“小八,我真的很想你,看見你健健康康的,我也放心了。”
有故人還牽掛著自己,北偌由衷地感到高興,難得地笑著說道:“聽賓沮說當年是你將我救出來,又不惜以自己的神器救治奄奄一息的我,真的很感謝你。我這條命是欠你的。”
徐子傾搖頭:“你我之間還需要說這些嗎?”
“隻是你的驚雨天河錘被一個小男孩帶走了,他身上原本就有你遺失人間的日月神錐,如今可能在妖域呢。”
兩年多前,踏焰天猴梅溪帶著當時年僅五歲的葉誠潛入不應山脈尋找驚雨天河錘,經曆種種後,原本就身負日月神錐的葉誠也成功讓驚雨天河錘認主。
徐子傾淡淡道:“神器有靈,自行認主。我早已放下過去,不願再糾纏於世。神錘與神錐能重新找到主人,我也就放心了。”
這時,他身邊的連穎奶聲奶氣道:“叔叔,餓,吃飯飯。”
他彎腰輕撫她肉嘟嘟的臉蛋說:“穎穎自己去吃飯,叔叔還有話跟姐姐說。”
她悄悄看了北偌一眼,而後自己進屋去了。
“她真乖,你將她教得很好。”北偌說。
徐子傾苦笑道:“我想將她把病治好,這麽多年了卻一無所獲啊。”
“病?她害了什麽病?”
“小八,”徐子傾突然認真地看著北偌,“你身上的血丹,以紅蓮絕對能解,但要使用紅蓮的本體才行。以紅蓮國目前的實力,必須開啟九鎖封仙陣才能控製紅蓮,我想冉級會這麽做的。”
北偌訝異地說:“徐七,你怎麽對這些如此了解?”
他望著漸染夜色的天空,幽幽道:“小八,事情我往後會告訴你。若冉級請出封仙陣,你就將穎穎帶上讓她在一旁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