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深處的鮁魚餃子
於是祝婕妤拎著長筷踟躕片刻,還是沒經住誘惑,從碗中夾出來吃掉。
軟嫩滑彈的魚片卷著醬料滾入口中,滿口鮮香,細細咀嚼吞下之後,唇齒間還留了一絲余甜。
她邊嚼邊點頭,全部咽乾淨后才開口:「很美味。」
「是吧。」阿余又給自己燙了幾片,三兩口吃光后再給祝婕妤燙了幾片夾過去。
阿余做貓時就不護食。
如今也是。
再是愛吃的東西,分享出去也不心疼。
於是兩人就這麼守著鍋子,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吃起來。
吃得興起,祝婕妤索性擺了擺手,招呼阿余坐到她對面來:「你脫鞋坐到炕上來吧。」
阿余也不客氣,噯了一聲,果斷脫掉繡鞋就爬上炕。
兩人對鍋而坐,吃得那叫一個開心。
一盤子魚片很快就見了底。
祝婕妤吩咐婢女撤下空盤:「再去尚食局拿一些魚片來。」
阿余咬著筷子補充:「再來一盤鴨腸吧。」
祝婕妤疑惑:「鴨腸?」
阿余點點頭:「娘娘沒涮過?」
「沒有。」祝婕妤滿臉嫌棄,「那不是鴨子的下水嗎?也能吃?」
「自然是能的,鴨腸吃起來鮮脆可口,美味得很呢。」
祝婕妤還是不太能接受,可對面的余才人又彷彿很有經驗的樣子……
搖擺了片刻,還是道:「添一盤吧。」
婢女應聲而去。
可婢女前腳去傳話,後腳便傳來內監的唱和聲——聖人至!
阿余唬了一跳。
卻見對面的祝婕妤與婢女玉桃滿臉鎮定。
她有點想不通,現下祝婕妤素著一張臉、髮髻上更是毫無墜飾,還滿身的羊膻味。
這種情形下,她倆怎麼都不慌的?
緊接著,阿余就明白了。
只見玉桃拉開紫檀百寶嵌炕櫃最下面一層的小抽屜,手腳麻利地取出首飾,利利索索地就往祝婕妤的髮髻上招呼。
眨眼的功夫,滿頭珠翠這就簪好了。
阿余恍然,這般訓練有素,看來平時總遇到這種情況啊。
祝婕妤則是一邊歪著腦袋帶耳墜,一邊側身下榻:「聖人今晚不是翻了薛寶林的牌子?」
「難不成是聖意有變?」
應該不會。
皇上不會這樣拂了薛賢妃的面子的。
今兒應該就是純來用膳的。
但礙於阿余在場,祝婕妤並沒多言,任由玉桃迅速往她的腕上套了個絞絲鐲,「先去接駕吧。」
「可您身上這……」膻味可怎麼辦?
祝婕妤扯過寬袖聞了聞:「一會兒我站遠些就是了。」
阿余心裡暗嘆這祝婕妤也是個有趣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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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監通稟的時候,御輦才停在合歡門前。
賀閎下了輦,慢悠悠地往裡走。
進了合歡門,繞過影壁。
便瞧見一個小宦臣拎著食盒跪在角落,不由得駐足詢問:「你們娘娘正打算用膳?」
之所以會關心這個,是因為賀閎就是來吃飯的。
這六宮嬪妃里,盈妃好聽戲,禧貴嬪好熱鬧,而這祝婕妤,則就是好口吃。
跟喜歡吃的人一起吃飯,胃口便也會變好些。
是以賀閎無事就會來這裡用個飯。
結果彷彿不巧……
小宦臣小心翼翼地回稟:「回大家,婕妤娘娘正在用膳,只是魚片不夠,吩咐奴才再去尚食局加一碟來。」
都吃上了?
賀閎略感失望,有些猶豫還要不要進去。
一國之君,倒不會想著別打擾別人用膳什麼的,只是覺得如果對方已經吃飽了,若再陪著自己吃,那可就沒趣了。
不過奇怪的是,祝婕妤每次點膳都不少點。
只有多的,卻很少有沒點夠的情況。
於是忍不住又多問一嘴:「晚膳點少了?」
宦臣又答:「本來是不少的,只是用到一半余才人來請安,娘娘便留了才人用膳。」
賀閎眉心一跳。
又是余才人。
之前誆阿瑣給她弄吃的,如今又跑到祝婕妤這來蹭飯了。
怎麼哪裡都有她?
「她怎麼會來這請安?」
滿堂上前半步:「大家,余才人就住在合歡殿偏殿後頭的福熙閣呢。」
哦,忘了。賀閎拉平了眉毛,面無表情地問:「她們晚膳用的什麼?魚片是余才人吩咐加的吧?」
也不知怎麼就問了這麼一句。
賀閎還記得阿余讓坤平公主兩日給她弄條魚的事。
也還記得那頓鮁魚餃子和青梅酒。
真是的,他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回大家,婕妤娘娘和才人娘子用的是羊肉鍋子,魚片是娘娘吩咐加的,不過……」
宦臣頓了頓,「才人娘子倒是吩咐著再加一盤鴨腸。」
賀閎瞠目:「鴨腸?」
宦臣:「……是。」
本生去意的賀閎繼續抬步往裡走。
這個毛氏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竟敢誆高位吃那種下水東西?
經這一番對答,殿里的祝婕妤已經打扮妥當。
當賀閎行過正殿,走到西偏殿時,祝婕妤等人已經候在了殿門口。
遠遠的,他就瞧見了躲在後面的阿余。
頭梳墮馬髻、身穿荷青衫,束手束腳地立在祝婕妤身後,一張小臉半垂著,眼珠正滴溜溜地轉。
真是讓人無法忽視的機靈相。
待賀閎走近,卻見阿余已經徹底把臉垂下去,跟著祝婕妤恭恭敬敬地請安。
「聖人安。」
「起吧。」說完,目不斜視地進了殿。
甫一踏進明間,便有熱乎乎的肉香撲面而來。
賀閎在主位上落座,開門見山:「愛妃今日晚膳用得倒是早。」
在他以為,這肯定又是阿余的主意。
誆著祝婕妤,在這尚有餘熱的十月天里、在還不該晚膳的時辰里,擺上了羊肉鍋。
祝婕妤瞧賀閎似有不快,小心回話:「昨夜的那場秋雨下得不小,雨水打窗,敲得嬪妾沒睡好,今日晌午就貪睡了會,卻不想錯過了午食,是以晚食就擺得早了些。」
徐徐說完后,便又撩裙跪下,「不曾想衝撞了陛下,實在是嬪妾的不是,還請陛下饒恕。」
「朕不過一問罷了。」
賀閎瞧了眼滿堂,「快扶你婕妤主子起來,秋雨寒涼,別冰著膝蓋。」
滿堂忙去扶。
祝婕妤壓著滿堂的手起身:「多謝陛下。」站穩后又問,「陛下可用膳了不曾?」
賀閎來她這,十有八九是來吃飯的。
果然聽他說:「不曾。」
「那不如在嬪妾這裡用一些?嬪妾叫了羊肉鍋子,雖說時節還未到,但昨晚的那場雨落得天氣也跟著濕冷了幾分,一場秋雨一場寒,吃點熱乎地去去胃裡的濕氣也挺好的,陛下覺著呢?」
賀閎沒什麼意見:「也好。」
他對吃羊肉鍋沒意見。
只是對來蹭飯吃的阿余有意見。
可誰知他的注視才在阿余的身上落了落,她就十分自覺地橫邁出一步來:「那嬪妾就不打擾娘娘和陛下用膳了……」
其實她還沒吃夠呢。
可眼下留著,總是不大好。
畢竟皇上來找祝婕妤用膳,她在旁邊杵著算什麼?好像別有用心似的。
她不想留下來礙眼。
不過更主要的理由是她現在靠近賀閎就會流口水,在搞清楚為什麼前,還是敬而遠之吧。
可誰成想賀閎卻不答應:「怎麼朕才來,余才人就要走?」
祝婕妤也接話:「余才人晚膳才用了一半,不如留下吃完再走。」
「不用不用。」阿余訕笑,「嬪妾吃飽了,就不……」
賀閎直接丟下一句:「那留下來侍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