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日獸厭兒
一百一十四、日獸厭兒
那小孩模樣的妖怪嘻嘻一笑,往旁邊蹦開,一副頑皮的模樣:「原來不是我娘親,是兩個天人之姿的姐姐。我是厭獸,就快兩百歲了,你們就叫我厭兒吧,哥哥姐姐,你們叫什麼呀!」
「我叫芸羞。」芸羞對誰都如水般溫和,我看著雋翮哥哥,縮在他身後不吭聲。
「火神雋翮,飛龍上神龍煜窈。」雋翮哥哥簡單作答,頗為生疏冷淡。
那小男孩把我們三個都打量了一遍,目光停留在雋翮哥哥掛滿了萬年寒冰的面孔上,一掃先前的頑皮勁兒:「厭兒修行不過百年余,未曾出過深山,素不與三界往來,不知世間有火神與飛龍上神。聽神位也當是正道上神,厭兒絕無怠慢輕蔑之意,唯有自慚形穢而已。觀適才三位神仙言語,想必也不齒與名不見經傳的妖獸為伍。此間陋室乃厭兒遮風避雨之所,尚未成功不便留客,三位神仙若無賜教,恕厭兒不遠送。」
這下真真尷尬了,我剛想起我們這原是要暗訪凶獸,結果被小主人抓個正著,暗訪變成明察,雋翮哥哥還神色不善冷言冷語,若是動起手來,這小傢伙怕是不經打——但是我們三個加起來倒快比這小妖的道行百倍有餘,到人家洞府中反客為主以大欺小,實在不是上神作為。
我輕輕扯扯雋翮哥哥衣袖,卻對小妖厭兒說道:「厭兒,雋翮哥哥對人寡淡慣了,並非有意輕慢於你,你莫介意。你雖是幼童身形,情智也有百年,你當明白,你那一聲娘親沖入懷中是沖我來的,我哥哥不喜旁人如此親近的舉止,故而有些慍惱,若你以後頑皮之時得體些,我們可以結伴在巫山中修行,不必如此疏遠。」
厭兒把他那烏溜溜的大眼睛瞪得越發大,看看我,又看看雋翮哥哥,對著他問:「果真是因為我失禮嗎?」
雋翮哥哥聽聞我知他心意,也不再發作,微作首肯。
殊不知這死小妖哪壺不開提哪壺:「那火神哥哥和飛龍上神姐姐,到底是我的哥哥姐姐呢,還是姐姐姐夫呢?」
「額……哥哥姐姐呀!」我決計不再糾結這個話題,轉而問:「厭兒,你娘親呢?怎得這麼大的洞府,只有你一個?」
「我娘親……她生下我之後我就沒有見過她,我都不知道誰是我娘親。」厭兒回答的滿不在乎。
「也是個孤單的小妖精,厭兒,你喜歡水嗎?」我有些同情心泛濫,絮絮叨叨的問。
「水呀,喜歡,厭兒喜歡水火,能吞水,能吐火。水火皆是厭兒的玩伴,山中歲月無人問津,厭兒自己和自己玩的時候,便是時常吞水吐火。」厭兒這小妖怪,看似頑劣樂天,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的心裡裝滿孤單寂寞。
「雋翮哥哥,煜窈想要多一個玩伴,我們以後時常來和厭兒一起戲水可好?」我拉著雋翮哥哥衣袖不放,他便無可奈何的稱諾:「嗯,你喜歡的,都由你。」
從此巫山之中的林間溪畔,便時常有歡聲笑語。
厭兒善築穴,絕壁迎日的一面,半幅山體都被它築空了,面向深潭的一側倒只有一條甬道,厭兒得知我們正在尋找棲身的洞府,一夜之間便在深潭邊的仙草叢畔向山壁鑿了一間石室,洞內陳設倒不似他一件一件都要親手從石頭中雕鑿打磨而出,揮手間我就將擎山的陳設照搬入內。
芸羞本草木之屬,還是喜歡朝霧夜露,便將真身移到我的洞外,置身於仙草叢中。
九尾狐不需我們操心,早就將狐族不知道藏在巫山中什麼所在了。
九尾狐還給雋翮哥哥也找了個洞穴,依照他曾去過的毛犢族的舊址,布置的富麗堂皇。只是雋翮哥哥並不常去,夜來總是以真身卧在我和芸羞身邊的仙草叢中,將我們守了個寸步不離。
厭兒真能吃。
身為神仙精靈,飲食於我們倒不如說是一件偶爾以資風雅的消遣:九尾狐喜歡抓魚,芸羞喜歡烹飪,我和雋翮哥哥閑著也是閑著,總是隨意吃一些。厭兒來了之後,九尾狐總也抓不夠我們吃的魚:厭兒總是吃著手裡的,盯著芸羞竹枝上的,還不忘諂媚兮兮的大喊:「狐狸伯伯,你可抓到了?」
如此歡樂了幾百年,我們也都忘了誰是妖誰是神,忘了所謂修行道行,只是按照我們看起來的年紀:一個狐狸老頭,三個年輕男女和一個頑皮孩子——簡簡單單的日復一日,熱熱鬧鬧,快樂逍遙。
久而久之,我發現一件事:九尾狐從未化過人形,厭兒從未現過真身。
回想九世輪迴,我竟只見過九尾狐用真身,而厭兒,問他真身是什麼,他總是含著滿口的魚肉,模糊不清的說:「我娘親說了,我真身長得丑,凶神惡煞的,會嚇著人,不能用真身。」它不是沒見過娘親嗎?這番話又是誰與他說的?我沒問,雋翮哥哥和芸羞也沒有問。
厭兒總說我的縱水術透著寒涼,他吞了心都會凍結,漸漸的不玩吞水,只玩吐火。可每每玩吐火,厭兒就很氣餒:火神哥哥的火,我用水神咒也只能剋制卻無法熄滅;厭兒吐的火,我卻輕而易舉就能滅。厭兒纏著雋翮哥哥問為什麼,雋翮哥哥總是笑而不語,問得多了,最後給他一句:你吐的是凡火,我喚的是真火。
自從聽了那句話,厭兒悶悶不樂的走了,幾百年也不見回雲魂溪邊玩耍,卻見每日日出,石峰那邊總是一片耀眼輝煌,熠熠不可名狀,直至晚霞漫天方休。
如此又過了千年,雲魂溪畔又是九尾狐與芸羞伴著我和雋翮哥哥。
說不上冷清,只是少了厭兒頑皮靈動的身形,就好像時間凝固了一般。少了成天要吃魚的厭兒,連九尾狐也不再抓魚了。
我和火神哥哥那永結同心的神元,也離析過半,成了個一半瑩潤如玉,一半燦如金丸,內里卻還有些混沌難分的丹珠。算算年月,再過千年,當可重塑成兩枚神元。
我的五弦焦尾風皇琴,也在這千年裡愈發得心應手。每每對月弄弦,到醉心處,不止潭邊的仙草叢靈氣繚繞更盛,就連深潭中蟄伏的月獸,也會弄出些漣漪來。只是無論我譜什麼曲調,也終是未能吸引這傳聞中奇美的妖獸出水一見。
雋翮哥哥在我撫琴的時候,總是倚在仙草叢邊的崖壁上,黯對明月,一言不發。
我既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也找不到心情開口,唯一能做的,便是撫琴,我知道他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