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 打老鼠
蘇南，崑山。元澄金屬有限公司園區內，一間看上去有些破舊的咖啡館里，一個男人帶著他的女兒，正悠閑地享受著午後的陽光。對他來說，這是難得的溫馨場景，畢竟從女兒患病之後，她已經好久都沒有曬過太陽了。患上紅斑狼瘡的患者必須要嚴格避免日照，哪怕必須要出門，也得全副武裝地穿好防晒裝備，他不止一次地見過女兒小心翼翼地趴在窗前，望著窗外被陽光照亮的地面發獃。那地面上有什麼呢？他曾經試著跟女兒一起去看，但在他眼裡，陽光只是陽光，地面也只是地面而已。沒有真正經歷過病痛，確實是沒辦法理解病人嚴重的世界、也無法理解他們第這些看似尋常的事物的渴望的。不過，今天他卻破了一次例，允許女兒到陽光下撒歡十分鐘，他並不是不擔心女兒的病情，而是因為，就在剛剛，他做出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決定。這個決定，很有可能讓女兒在三年之內徹底痊癒。所以，他決定讓女兒好好放肆一把，就當作是慶祝希望的到來。看著在草地上滾來滾去的女兒，男人開口叫了一聲：「囡囡，快點回來了，不要曬那麼久，你的皮膚受不了的！」聽到他的聲音，女孩用祈求的目光看向男人說道：「爸爸，再玩10分鐘可以嗎？」「不可以！」男人堅決地回答，但片刻之後，他又像是在女兒的眼神中投降了一樣說道：「最多只能五分鐘。」女孩歡呼雀躍地爬起來，跑到他的面前在他臉上用力親了一口，這一刻，他一下子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哪怕不是為了所謂的長遠利益、哪怕不是為了什麼更大、更崇高的理想，而僅僅是為了這一個吻，他都甘願拋下一切。想到這裡，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后，開口問道：「老陶，我剛給你發的文件你看到了吧？」對面的老陶嗯了一聲，回答道：「我看見了，你真的決定了嗎？這事兒可沒有必勝的把握啊。」男人輕聲笑笑，回答道：「這世上哪有什麼東西是必勝的？我能有這身價，還不是一把一把賭出來的？說白了，運氣好罷了。」「現在條件已經夠好了，有專項補貼，有後續的合作意向，我們要承擔的只不過是短期現金流上的困難而已。」「壓貨而已嘛……我們之前也不是沒壓過，撐個半年，問題不大。」聽到男人自信的語氣，電話那頭的老陶有些猶豫。「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這事情真的有那麼簡單嗎？」「官方開出的條件確實不錯，可要真正拿到那些『獎勵』，前提是咱們公司能活著等到他們分出勝負。」「你自己也說了，要撐半年，這半年可不好過啊。」「柳家是我們的主要客戶，我們不可能單獨壓他們的貨，要動就是全局一起，到時候，我們的所有現金流來源都會被掐斷的。」「我們公司賬戶里的錢，可撐不過6個月。」男人暗暗點了點頭，他比老陶更清楚這次合作中面臨的風險。元澄金屬作為國內個人筆記本電腦散熱系統的主要供應商，承擔了柳家集團超過70%的散熱器供應，而這些散熱器所帶來的利潤，也帶來了元澄金屬90%以上的利潤。可以說，元澄金屬是依附著柳家的筆記本電腦產業而活著的，一旦對方出問題，那己方也活不下去。可現在，他要做的事情非但不是在對方陷入四面楚歌的情況下扶他們一把，反而是要落井下石！他要暫停所有散熱模組和熱導管的出貨，限制柳家產能，從而保證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柳家筆記本電腦的出貨量，要降到市場總出貨量的10%以下。當然，這並不是靠他一個人就能做到的事情，實際上，那個叫做「總技辦」的部門的代表徵求了許多廠商的意見，但獲得明確答覆的卻是少之又少。大家都知道官方想要做什麼，可大家都不知道官方能不能做成。如果做不成的話，跟著他們押注，最後受傷的只能是自己。畢竟，官方又不會像他們一樣破產倒閉，一場大戰下來，可能傷筋動骨的程度都到不了，但參與其中的像元澄金屬一樣的小企業，確實要面臨滅頂之災的。沉默了片刻之後，男人沒有再試圖用商業上的邏輯說服老陶，而是直接開口說道：「老陶，你覺得這個決定不理智，那咱們先來聊點別的。我有三個問題，想聽聽你的答桉。」「你說。」老陶的語氣稍稍平緩下來，靜靜地等著男人開口。「第一個問題，你說咱們掙那麼多錢，是為了什麼？女人？地位？還是享受？」老陶明顯愣了一愣，似乎完全沒想到對方會提出這麼一個問題，猶豫了片刻，他才開口回答道：「別人是為了什麼我不知道……不過你嘛，說到底還是為了你那個家唄。」老陶很清楚男人的為人，雖然浸淫商海多年，但卻罕見地沒有沾染上所謂商務人士的惡劣習氣，算得上是極為踏實穩重的一個典型好人。「說對了，我一是為了我家，二是為了我女兒。好了，第二個問題，你知道紅斑狼瘡這種病，應該怎麼治嗎？」「.….聽說了，免疫重建療法，這個項目柳家也參與了-——官方現在動手，不就是這個項目引起來的嗎？」男人繼續點頭，就像老陶能看到他一樣。「沒錯，免疫重建療法。第三個問題，你覺得這項技術，是控制在官方手裡更好，還是控制在柳家手裡更好？」「這問題你不用回答了，因為咱們都有答桉。」「我知道你肯定要說，官方會控制技術的保密性，官方會出台政策等等等等，但是我要告訴你，這是治標不治本的。」「當初先聲葯業動手的時候，官方難道不像下場干涉嗎？」「非不願，實不能也。」「咱們這個國家，是有規則、有法律的，有的時候，哪怕明知道他們在鑽規則的空子，我們也只能咬牙吃暗虧，因為如果我們用盤外招，反而會把規則的漏洞越撕越大。」「而柳家，就是這麼一隻鑽規則漏洞的老鼠。」「你看啊，我女兒需要免疫重建技術，那我作為一個父親，我能做什麼呢？」「無非是付出我所能動用的一切資源，保證她受到治療的概率達到最高。」「所以說，官方要柳家倒，那我無論如何都得幫幫場子。現在你懂了嗎？」「懂了。」老陶沒有再說話，寒暄幾句后便掛斷了電話。他看著仍然亮著的手機屏幕，略微有些失神。對方的想法有些曲折、有些好笑。-——但是，抱著這樣想法的人，何止他一個？而他們的理由，又何止「要用上免疫重建技術」這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