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走向陸地的魚

  對面的大劉明顯愣了一愣，下一秒，他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緊接著，葉舟的頭腦一片眩暈。再次睜開眼睛時，他彷佛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間熟悉的房間里。那是自己曾經住過的、就在學校附近的出租屋。時間是202x年，剛剛畢業的那個下午。葉舟的腦子一片混亂，他感覺自己似乎經歷了許多事情，可當他想要去回想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什麼也想不起來。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手腕，那裡空無一物，可他總覺得應該有點什麼東西。是什麼？葉舟拚命地思索著，混亂的記憶如同破碎的浪花一樣沖刷著他腦海中的礁石，翻湧的白色掩蓋了礁石本身的顏色，他想要剝開浪花去看向那些礁石，但一次一次的努力都徒勞無功。葉舟嘆了口氣，被子像水草一樣裹緊他的身體，他抓住床頭砧板上的菜刀試圖劃開被子，但那把菜刀似乎是前一天剁完骨頭之後沒有磨過，任憑他多麼努力都不能划傷被子分毫。無奈之下，他只好裹著被子坐起身，開始小步小步地向衛生間挪動，可拖著被子的身體太過於龐大，而衛生間的門又被亂七八糟的拖把擋住，試圖清理障礙的他完全伸不出來手。折騰了好半天，葉舟終於推開了衛生間的門，用頭頂開了淋浴的閥門，隨著熱水淋下，身上的被子里的棉花像一樣被水融化，他終於甩拖了束縛，被子伴隨著頭頂的熱水一起衝下。葉舟把地面上的被子捲成一團塞進馬桶，按下沖水鍵之後，巨大的旋渦把被子一股腦卷進了下水道里。旋渦？等等，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下一秒，葉舟的意識彷佛也被吸入了那個巨大的旋渦，天旋地轉之後，他發現自己坐在了黃沙遍地的沙漠之中。遠處有兩架奇怪的飛機正在起飛，而近處則是一堆殘破的、熾熱的飛行器殘骸。葉舟站起身走向殘骸的方向，他覺得自己對眼前的一幕無比熟悉，卻又說不上來這是什麼時候。他撫摸著飛機破損的表面，那些尖銳的金屬刺進了他的手心，隨後，血液逐漸滴落在地面上，葉舟一扭頭，便看到一隻巨鳥騰空而起。沙海翻湧，滾滾的黃沙巨浪沖向葉舟，他感到一陣接一陣的窒息，便不顧一切地向後跑去，可跑著跑著，他居然發現自己飛了起來。懸空的感覺無比真實，他飄在距離地面數十米的高空中，身體不受控制地旋轉、翻滾，劇烈的眩暈再次涌了上來，再睜開眼時，他所看到的景象又發生了變化。這一次，他站在了凜冽的寒風裡。他的腳下是重巒疊嶂的青山，身後是一座一座的墳墓，葉舟不由自主地跨向懸崖的邊緣，但就在抬起腿的前一秒，他的意識中彷佛有個聲音在呼喊。那個聲音來自他的身後。葉舟回頭望去，轉瞬間，腦海中的潮水急速退去，猙獰的礁石露出了水面。他的臉上浮現出一個釋然的笑容，隨後，他鬆開了右手。爆炸的火光重新照亮了面前大劉的臉，在對方愕然的神情里，葉舟鎮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如同破碎的鏡子般片片墜落。沒有什麼蘑孤形狀的大樓，沒有什麼干擾器，當然也沒有所謂的「破障人」組織。一切都是假的。但虛擬入侵，是真的。記憶流重新開始了注入，這一次，速度跟以往任何一次同樣的慢。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是一個隱藏在深山之中的村莊-——或者說，這是一個被偽裝得很好的實驗基地。幾天之前，官方在一次高空測繪時突然發現了這個在三不管地區憑空出現的村莊，確定村莊里存在人員活動之後，便派出了葉舟一行人前往勘察，但在進入村莊的一瞬間，葉舟等人的bci晶元便全部受到了干擾，所有人陷入了同一個幻境中。正如葉舟之前所看到的一樣，在那個幻境里，他們看到的是超越現實的未來科技、看到的是絕對平等富足的生活、看到的是一切想象中的美好事物。更令人膽寒的是，這樣的幻境甚至因為他們的目的而做了細微調整，比如葉舟的潛意識中還有關於執行任務的記憶，那麼干擾者便為他編造了一場關於摧毀干擾源的任務——極為諷刺的是，這也正是葉舟現在要做的事情。他輕輕搖了搖頭，感受著bci晶元徹底崩潰之後身體失去輔助的遲鈍感，隨後，他一步一步走下了原本站立的台階，拋下身旁的隊友，徑直向這個基地的中心區走去。一路上，葉舟看到那些身處幻境中的「村民」毫無意識地做著匪夷所思的動作，有人坐在椅子上，用手模擬著開車的姿勢，身體還不斷地左右搖擺；有人在水田裡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每次跌到時，都要從地上抓起一大把淤泥抹在臉上；有人被繩子吊在半空中，擺出了一個超人飛行的姿勢，臉上寫滿了陶醉的神情。這是一個瘋狂的世界，與黑客帝國里的矩陣不同，這裡的人並非被固定在某個營養池中，而是因地制宜地根據他們所處的環境，被創造出了各種細節上有所不同的幻覺。而這一切的根源，就是他們腦中的bci晶元。葉舟嘗試著用通信器向上級彙報情況，但這片區域的信號似乎已經被全面屏蔽，哪怕是專用的量子通信系統也完全失靈。大手筆。葉舟不由得在心裡感慨。在這樣的時代和技術背景下，能在世界最強的國家邊境上製造出這樣一片真空區，對方的力量可見一斑。想到這裡，葉舟警惕地從腰間抽出了手槍，但就在他想要繼續探索前進的時候，他身旁的木屋裡突然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勸你放下槍，放下槍，我們還可以好好談。」葉舟警惕地轉過身，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袍中的男人。對方有恃無恐地站在葉舟面前，繼續開口說道：「我已經在這片區域附近布置了搖籃系統，只要我的腦活動停止，系統立刻會引爆所有炸彈，到時候，這個基地里一百七十六名無辜的普通人就會跟我一起下地獄。」「所以，我勸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我想你也猜到了，你現在所對抗的絕對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kbzz，所以請你也不要用對待那種垃圾的態度來對待我。」聽到男人的話，葉舟有些嘲諷地笑了笑，反問道：「難道你們不是垃圾？破壞別人的生活，將他們困在幻覺里，藉以實現你們那些不可告人的野心，這難道還不夠反人類？」看著葉舟的表情，男人輕輕搖頭，回答道：「不，你搞錯了。不是我把他們困在幻覺里，是他們選擇了自己的世界。」「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製造者，在那個世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與我無關。」「最多最多，我們只是想利用一些副作用，來幫助我們這個種族，更好地存活下去而已。」「而且，你不覺得，在那樣一個世界里，他們過得.……很幸福嗎？」葉舟重新舉起槍指向男人，嚴厲地開口道：「那樣的幸福是假的，他們不能產出任何價值，如果所有人都選擇倒向虛幻，這個世界由誰來維持？」「相鄰維的危機還遠遠沒有解除，現在你告訴我，你們居然已經開始追求虛幻的幸福了，我想不明白，到底是誰給你們的底氣？」聽到葉舟的話，男人嘆息一聲，摘下了頭上的兜帽，隨後繼續說道：「你把我們想得太壞了……我們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做這種沒頭腦的事情……跟你想得恰恰相反，我們也是在為了拯救人類而努力啊。」「什麼意思？」葉舟警惕地撥開了手槍上的保險，他其實不相信男人口中所說的所謂搖籃系統，因為根據他從信息流中得到的信息，在這個后相鄰維時代，各個國家都已經收緊了武器管控政策，任何組織都不可能悄無聲息地將一批危險的爆炸物運輸到這片敏感的區域來。「你知道，太空航行最大的障礙是什麼嗎？」男人絲毫不介意葉舟的動作，而是坦然地在木屋前的台階上坐了下來，沒等葉舟回答，他便繼續說了下去。「不是速度、不是能源、也不是什麼生命維持系統，這樣的問題全部可以用我們的技術去解決，真正無法解決的，是人的思維。」「人的思維是會變化的，當陸地上的人類開始踏入太空、進行漫長的太空旅行之後，所有屬於地球的道德和規則都會被打破，舊有的秩序將會崩塌，來自深空的絕望和恐懼將會吞噬所有人，讓他們在短時間內喪失前進的動力。」「我們曾經做過無數次實驗，嘗試過許多種方法，這些方法包括但不限於什麼冬眠啦、第二生態圈啦、中繼航行啦等等，但無一例外，這些所有的嘗試全部失敗了。」「在我們的模擬里，沒有一艘星艦飛出超過一百年，三代之內，星艦里的所有人都會因為秩序崩潰導致的混戰而死。」「後來，我們中有一個天才提出了一個設想。」「他說，人類是屬於地面的動物，讓人類走向宇宙，就像讓魚上岸一樣困難。」「對，這些魚也許進化出了兩棲用途的肺，可它們並沒有進化出兩棲用途的大腦。」「所以，要讓這些魚能真正走到岸上，唯一的方法只有一個：讓他們相信自己還在水裡。」「現在你能猜到我們要做什麼了嗎？」「沒錯，我們是在為他們構築幻境，但是，我們構築幻境的目的並不是讓他們沉浸在幻境中，而是……讓他們因幻境而產生的動作與現實相互映射。」「這樣說，你能明白嗎？」「現實中的他也許正在操作著星艦中的船舵，可在幻境里，他是在北大西洋的海面上航行。」「只有這樣，這些魚才能走上陸地；只有這樣，這些魚才能去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脫離這片已經被相鄰維的文明破壞得千瘡百孔的空間，去尋找一處嶄新的棲息地，重建我們的文明。」聽完男人的話，葉舟驚愕地扣緊了扳機，隨後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問道：「你們.……是逃亡派？？你們怎麼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