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楚稼君:勇哥,你為什麼一個人從老家來這當警察啊?

  在這段時間裡,他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對自己來說肯定是好事。那就是,紀勇濤也是孤身一人在異地生活。

  他原來擔心,許飛還會有其他親戚在這,或者紀勇濤那邊還會有人和老家有聯繫。但現在看來,他們倆就好像從老家漂流到了這座南方城市,成了孤島上的兩個人。

  紀勇濤的背挺了挺,好像是笑了聲。

  紀勇濤:他們沒和你講過我家的事?

  楚稼君:……我不太聽這種家長里短的。

  紀勇濤:我爸媽分開了,我跟我媽。後來我媽和老家的人再婚了,我那時候讀初中,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留在家裡不太方便,就跟一個老鄉出來闖了。

  紀勇濤:就剛工作那年回家見了一次我媽,挺尷尬的,那個男的坐沙發抽煙,他們的孩子都不認識我,我媽也不好意思招呼我。見了一面,就提前買票回來了。

  楚稼君:這麼多年都一個人過?

  紀勇濤:過慣了。

  楚稼君:不煩我啊?

  紀勇濤:不會啊,多個人也挺熱鬧的。你至少在這待四年吧?

  楚稼君:……快開學了,我要搬了。

  紀勇濤:周末回來嗎?

  楚稼君不假思索:回啊,當然回啊。

  紀勇濤一開始選去警校,是因為覺得這工作能把日子撐滿。

  日子撐滿,人就沒力氣去想很多有的沒的。每天精疲力竭到家,倒頭就睡——要是睡不著就會很難受,這麼多年,一個人在外面累積的孤寂,就像夢魘一樣,沉沉籠罩在身上。

  不敢去想媽媽家的情況。她和現任丈夫有了新家庭,屬於他們自己的孩子。紀勇濤像個型號過期的零件,沒辦法和他們的生活匹配。

  她會給孩子們打毛衣,送他們上下課,帶他們去公園,每天為他們做熱騰騰的飯菜。

  孩子們不管多晚回家,家裡的燈都是亮的。

  摩托車停下等紅燈時,他看著斑馬線上過馬路的一家三口。許飛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勇哥,你為什麼不自己弄一個家啊?

  紀勇濤:我不知道家該怎麼弄。

  楚稼君:家不就是……找個女人,生孩子,一三五你洗碗二四六她掃地。

  紀勇濤:我沒空陪孩子的。

  楚稼君:找個不想要孩子的女的唄。

  紀勇濤:那不就是現在我和你在過的日子嗎?

  楚稼君愣住了。

  紀勇濤覺得好笑:這要是一個「家」,你樂意?

  楚稼君說得理所當然:我樂意啊。

  這次輪到紀勇濤愣住了。

  紅燈轉綠。他重新發動摩托,帶著許飛回家。

  紀勇濤:行吧,那我也樂意。

  兩人都笑了。在愛呀河對岸,有一所職工小學放課。車開得很慢,在孩子和家長之間艱難穿梭。

  楚稼君看著路口,看得很出神。紀勇濤喊他:看啥呢?看得人都直了,看見山口X惠了?

  楚稼君:不告訴你。

  他剛才看著路口的儲蓄所,規劃好了第一條下手的路線。

  紀勇濤:兩周后你開學,我提前請個假送你去宿舍。

  楚稼君嘻嘻笑:要能請出假就好了。

  楚稼君把頭靠著他的背,心裡想,接下來的一整個月,你都別想有合眼的時候了。 -

  臨近寒假結束,紀勇濤開始每天早上把他叫起來。

  紀勇濤:天天睡到下午和個二流子一樣,去學校還得了?

  楚稼君穿著背心短褲抱著被子賴床,連人帶被子被拖地上。

  紀勇濤:無組織無紀律,起來,吃羊肉包子。

  楚稼君被拖起來,從床上掉下倆玻璃瓶,是可口可樂的。紀勇濤以為自己看錯了,拿起來仔細看。

  紀勇濤:你零花錢都用來買這個了?瓶子不用還嗎?

  楚稼君打著哈欠穿褲子:找了個新的打工。

  紀勇濤看看玻璃下壓著的通知書,後天入學:你上學去了,打什麼工……

  楚稼君:勇哥,我走讀好不好?

  紀勇濤:到東城新區一個半小時,你走讀?你得先坐51路公交到北京路,然後……

  楚稼君眼睛亮了:咱們去逛北京路的超級商店咋樣?裡面有咖啡廳和巧克力蛋糕!

  紀勇濤:你咋不直接說去友誼商店呢?你錢是搶銀行搶來的?起來!

  兩人蹲在樓下小鋪子門口吃了兩碟包子。有幾個同事經過,給紀勇濤丟了支煙。

  同事:小飛抽不抽啊?

  紀勇濤:大學生不抽煙的。

  楚稼君本來想伸手接,硬生生忍住。

  同事:今天下班前可以去工會簽字領電影票。你拉小飛一起去呀,剛好兩張。

  比起電影院,楚稼君更喜歡錄像廳。弄一瓶啤酒一支煙,可以在裡面待一晚上。

  初春快到了。這座城市在年後沒有多少新聞,楚稼君中午換台換了一圈,看北京那家肯德家鄉雞排到街角的隊伍。

  紀勇濤下午值通宵班,在玄關收拾東西。電視台要午休了,節目越來越少,一個接一個電台變成了雪花或色階屏。

  楚稼君看到這個屏幕就犯困,抱著墊子躺在沙發上打起瞌睡。

  紀勇濤穿鞋出門了:我值班去了,明天早上回來,補個覺,下午去看電影啊,《煤山槍聲》。

  紀勇濤:後天你起早點,咱們開車去報道。

  楚稼君:唔……

  紀勇濤:小飛,我走啦。

  楚稼君:……唔,我待會兒也要去打工了……

  紀勇濤被他弄笑了:行吧,祝你賺大錢。

  楚稼君把頭埋在墊子里,嘿嘿笑。 -

  紀勇濤下午跟二隊一起審了個人,之後坐回去寫報告。有個同事坐過來問他聯誼舞會去不去,參加者有輕紡市場的會計們,還有對面第三中學的老師,都是很好的對象。

  紀勇濤:有假期就去啊,李宇不批我假有啥辦法。

  同事:人手不夠嘛。不批假好辦啊,你和老劉換班。

  紀勇濤還在考慮,內線突然響了,門口同時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衝進來通知全員集合。

  ——橋頭儲蓄所被人搶了。

  剛好是放學時間,附近有一所託兒所和一所小學,人潮密集。

  三個戴面具的人拿著槍進去,兩人守大堂,一個人去柜上搜錢。這人搜完柜上的錢,就去炸了保險庫,現場滿地都是燒焦的紙鈔。

  紀勇濤帶人下車衝進去,附近的家長和學生都暫時被引入學校里,騰出步道。儲蓄所臨近愛呀河,在大概八百米外的過河橋邊,一輛中型客車半邊懸出河岸,另外半邊堵住了馬路,路人正在想辦法把車拉住拖回來。

  客車裡的七個人全都是放學回家的孩子,都被膠帶綁在位置上,眼睛蒙住。司機已經死了,頭部中槍。

  還沒確定總傷亡,三名匪徒中的兩人沒有抵抗就在大廳里被控制住了。拉開面具后,底下是兩張嚇得煞白的臉;手裡的槍被卸下來,都是模擬模型。

  這兩人都是來託兒所接孩子的家長,都是經過小路時被人用槍劫持了孩子,接著就被套上面具,手裡塞了把槍,被逼著跟那人走。

  劫持者聲稱把孩子交給自己的同夥,以此脅迫家長聽命。

  紀勇濤再分了人出去找孩子,很快就找到了,在一個冷飲站裡頭吃雪糕。

  冷飲站的老闆也不清楚狀況,就知道來了個戴墨鏡、口罩和絨線帽的男人,先送過來一個小孩子,隔了十分鐘又送來一個,留了一百塊,讓孩子隨便吃赤豆棒冰。

  他精明的地方就在於先後挾持住兩個家長,兩人彼此不認識,隔著面具也沒辦法看錶情,都以為對方是匪徒的同夥。那人就讓兩人端著槍控制大堂,自己悠哉進去搜錢。

  三個人進了儲蓄所,真正的匪徒走在前面,殺了保安,對櫃檯掃了幾槍,裡面的人就以為剩下兩把模型也是真的。

  錢被打包裝進編織袋,那人用槍指揮著儲蓄所里的人裝錢、搬運,錢都被搬上了那輛停在門口的中客車上。

  這輛接孩子的客車最先被劫持,提前停在儲蓄所邊上。錢裝夠了之後,劫匪就命令司機開車。

  孩子們的眼睛都被蒙了起來,只記得中間有一次停車,停了大概三分鐘,有些車門開關的動靜。接著,他們聽見這人命令司機,把油門踩到底。

  有孩子記得很清楚,車快速往前竄去,然後是一聲槍響,從駕駛座那邊傳過來的;幾秒后,就是客車撞斷橋邊護欄、半截衝出河岸的動靜。最後就是大家圍過來想把車拖回去,他們得救了,但是那個匪徒失去蹤影。

  紀勇濤檢查這輛客車。劫匪命令司機踩死油門后就直接殺了人,死時的僵直導致油門一直處於被踩死的狀態,直接衝出河岸。左後側有一扇車窗是開的,窗口採集到殘缺的腳印。

  在車進入全速急駛、直到沖入河岸的二十多秒里,這個人從飛馳的車上跳了下去,隱去行蹤。

  他們重新檢查這輛車開過的路線。

  李宇:他先是讓司機把車開出去,繞過河岸車道,沿著愛呀河另一邊開,到一個計劃好的地點停下車,將錢袋全部丟出去。但是這時候他還在車上……然後就是讓司機踩油門,槍殺司機,跳車逃匿。

  紀勇濤:有個小孩說,停車時候,他聞到了爆米花的香味。停車點附近有爆米花攤子,這邊在放學時有大概兩個搖爆米花的,一個在小學門口,一個在……

  他對著筆記本上的手畫地圖皺起眉頭。因為另一個攤子,在愛呀河小區的東門。

  李宇:膽大包天啊這是……咱小區垃圾投放點是在東門後頭吧?

  李宇:我記得早上六點清垃圾,那麼多垃圾袋,裡頭多幾個編織袋,沒人會注意到……

  李宇:你去通知二隊,繼續裝作嚴查儲蓄所附近。找人換個清潔工的衣服,去小區垃圾站那邊翻個袋子看看,別引人注意——這人肯定會回來取錢的。

  紀勇濤安排下去,找了個外形條件符合的人,換了舊清潔制服,帶著殺蟲劑去垃圾站看情況。那邊果然多了幾個灰綠色的編織袋。

  同事用鉗子挑開最上面的袋子看了眼,確定裡面都是成捆的百元大鈔。

  李宇:蹲等他,他肯定會來拿錢。

  一組人在附近埋伏下來蹲守。附近居民都知道儲蓄所出事了,出門倒垃圾的人比往日來的少。等到晚上九點,幾乎就沒人了。

  這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裡頭瞎穿著家裡的背心短褲,外面披了件紀勇濤的皮夾克,就在微冷的春風裡哼歌晃蕩過來。

  紀勇濤在心裡罵了一聲,旁邊搭檔的人也認出那是誰,忍不住笑:哎喲,大學生來丟垃圾了。

  紀勇濤:添亂。

  許飛丟完垃圾,居然還不走,打算在路邊抽煙。

  同事:誰說大學生不抽煙的?

  紀勇濤:……

  他們發現許飛沒帶打火機。年輕人想借火,左右看了一圈,看上了他們在馬路對面盯梢的車。

  許飛跑過來拍車窗:兄弟,借個火。

  車窗搖下來,紀勇濤寒著臉看他。許飛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表哥一把揪上了車。

  ——

  未完待續

  愛呀河迷案錄·縛耳來》4

  楚稼君:你們是在盯梢啊?是不是今天對岸那個搶儲蓄所的?

  楚稼君:盯到了嗎?

  同事嘆氣:大學生,要是盯到了咱們還在這盯啥啊?

  紀勇濤:車裡人太多了,散兩個人出去,到東西兩邊。

  同事:你讓大學生回去唄。

  紀勇濤:他管不住嘴怎麼辦?

  楚稼君:勇哥我想抽煙……

  紀勇濤:你最好待會兒連煙屁股都給我咽下去。

  車裡只剩下他們。凌晨了,許飛困了,在後座蜷著睡了下去。

  他在睡夢裡聽見無線電的聲音,各處都在報告,沒發現可疑人員。

  早上六點,垃圾車緩緩開進他們的視野。劫匪依舊沒有出現。

  紀勇濤:派車過去跟垃圾車,對方可能會劫垃圾車。

  楚稼君睡眼惺忪:這一晚上的到底在蹲啥啊?

  楚稼君:這玩意兒都在垃圾堆里腌漬一晚上了,換做我我就不要了……

  紀勇濤本來沒打算把他的話當真,可在掛上對講機的霎那,突然滯住了。

  他拉開車門沖向垃圾堆,制止了搬垃圾袋的清潔工,直接拉開編織袋——一袋錢散落出來,旁邊的編織袋裡還是一袋錢……

  但是,被壓在下面的第三個袋子、第四個袋子、第五個、第六個……

  ——裡面裝滿了廢報紙。 -

  兩個搬家工願意提供線索。在儲蓄所被劫的前兩天,有人打電話給他們,要他們幫忙搬東西。

  要求很離奇——在下午五點零五分,準時抵達愛呀河小區東門外的垃圾站,搬走地上所有的灰綠色編織袋,送去城市另一頭的某個碼頭臨時倉庫,東西放下就走,不用和委託人交接。

  雖然奇怪,但是給了很高的錢,裝著現金的信封直接塞進工頭家的郵箱里。

  回溯時間,劫匪將錢袋拋出車,是在五點零三分。兩分鐘后,搬家工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轉移走了這些錢。而且路線都是算好的,搬家車從辦公點出發、抵達愛呀河小區、開往碼頭,整條路線是規避了案發現場的。

  工人頂多覺得河對岸有些吵鬧,並不知道那發生了什麼事。

  這人從飛馳的客車上跳車,回到垃圾站,這時候錢袋已經被運走了。他可以把事先藏好的、裝滿廢報紙的編織袋丟進垃圾堆,最上面疊兩包從車上帶下來的真錢袋。

  最後,前往碼頭。按照時間差,搬運工已經依照約定放下了錢袋。他遊刃有餘地將那些錢轉移到另一個安全處,避開所有危險。

  全程只有一個人,單槍匹馬。 -

  三周后的某個深夜,紀勇濤從單位回來了。

  東西和包都丟沙發上,剛丟上去,就聽見一聲「啊」——紀勇濤嚇了一跳,旋即意識到,是許飛睡在了沙發上。

  紀勇濤起初沒覺得啥,推了把許飛的腦袋,讓他繼續睡;又突然想起來,這人現在應該已經開學了。

  紀勇濤:怎麼沒在學校里?

  楚稼君:我還是走讀了。

  楚稼君編得有鼻子有眼,比如一個寢室八個人,七個都是本地人,欺負他一個外地來的……

  本地話聽不懂,老師說話口音重,功課跟不上……說著說著,他發現紀勇濤只是點頭,眼睛合了起來。

  這人太累了。

  人疲憊到了極限,在哪都能睡下去。紀勇濤靠著沙發睡了,輕聲說了句,回來也好……

  楚稼君蹲在他面前,確定他真的睡了,臉上才露出掩不住的笑容。紀勇濤回來了,說明偵察告一段落,這樁案子,就像很多從前的懸案一樣,成了無人知曉。

  他用許飛的身份去大學報道,還去聽了一輪課,發現完全聽不懂。最後丟了兩百塊給同學,讓對方幫忙簽到。

  許飛考的專業是生物學,課程裡面的解剖課,大概是楚稼君唯一感興趣的。 -

  紀勇濤睡到半夜,忽然感覺有人在自己身邊翻東西。他睜開眼,借著窗外月色,看見是許飛蹲在沙發邊,翻自己的衣服口袋。

  許飛見他醒了,略笑了笑:勇哥你在沙發邊睡著了,我想把你拖沙發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