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32章 第三十 青丘有胡
自己實在不是個干軍師或策士的材料,房玄明心中想著,不禁苦笑。果真自己是位謀略之士,在那時候,實應多加隱藏自己的真心本意才是。
不管對方是國王也好,王子也罷,想說的話不能不說。否則以後遭忌恨,反而事大。這也是房玄明的本性。
突然想起一件事。房玄明回頭看著各位同仁說道:
【幾位,聽好,決不可對任何人提起青銅面具的本名就是李玄靈,以及他今天所說的話,好嗎?】
白陽為了強調自己可信,頻頻點頭。
蘇銘心思公開三王子身份不過亂上添亂,於事無補。
【知道了。既然房玄明提出來,決不對任何人提起。】
【我只認同風桐。】
流真語氣極其認真,李氏家族的那點破事他還不放在心上。
後方,達達馬蹄聲逼近。
房玄明表情為之一變。不回頭也知道是李玄靈這一幫追兵。既又遭追兵,此次奇策、舌辯已不適用。雖不認為與李玄靈一對一會敗,但這邊有白陽在場,加上敵兵人數眾多,四人只好快馬加鞭。
【房玄明在那邊!】
敵軍前鋒的騎兵大叫,並遙指欲繞崖邊而過的房玄明。追兵叫嚷著,急急追趕。
就在這一瞬間。
咻咻生風地飛來的黑羽快箭,射中了前頭騎兵的身軀,騎兵隨即自馬上滾落下來。接著飛來的三枝箭,連續讓三位騎兵中箭猝死。快箭之強勁,甚且幾乎連箭尾羽毛皆深達胴體內。
眼見抱頭鼠竄的逃兵一陣慌亂,手持長弓的華彥泉,轉過背來,瀟洒大笑。
【房玄明,你欠我一份人情了。】
【差點你就趕不上了,可別再自吹自擂。】
房玄明反駁道,心頭卻依然劇烈跳動。
【主人,真高興您平安無事。】
若葉露出喜悅的笑容。
將弓收回,掛於馬鞍旁的胡曌,對流真身邊的白陽產生興趣,看了她一眼。
【喂,流真,這位女孩是?】
問者無心,聽者有意,流真面露難色。
【不,這是……】
【我是白陽,流真的妻子。】
出人意料之外的自我介紹,使得所有驚訝的眼光皆投向流真身上。
【才不是!】
流真大叫。
一副調皮模樣的白陽,面不改色,繼續說道:
【嗯,其實,是還沒正式結婚。所以,只能算是情婦。】
【情婦?】
【流真……】
風桐及胡曌四隻眼睛,直盯流真。
流真幾乎都快發脾氣了。
【不,不,我什麼也沒做。妻子也好,情婦也罷,都是這女孩說的。】
【不要太緊張嘛!】
【啊,我才沒緊張。這女孩是白毛國的姑娘,受到青銅面具襲擊,我救她脫險,僅只這緣份而已。】
【阿真不必要隱瞞呀!】
白陽又加油添醋。
【你別多說。真的,沒做什麼!我們分房睡。我可沒做任何虧心事。】
風桐眼見煞有其事、努力辯解的流真認真的模樣,強忍住大笑,只輕咳一聲。
【算了,過去的事就不說了,流真……】
【什麼意思?我又沒做什麼事。】
【我明白了。你,要帶這女子去青丘城?】
胡曌冷靜地問道。
流真也冷靜了下來。
【是呀!差點忘了。白陽,因你是白毛國的女子,你就回去你們族裡,好嗎?】
流真的聲音和表情,充滿了明顯的期待。但白陽舉起纖細的手,搖晃著拒絕道:
【哦!這個你不用擔心。這次出兵失利。我如果回去的話,說不定會被國主怪罪,而後被逐出白毛國。所以呀,這個你不用了操心了。】
【那你不就會讓我操心嗎?】
流真吼道。
【胡曌,快走吧!馬上又有追兵過來。】
胡曌故意圓場,獨自又快速策馬向前。
白陽頓時也變得淑女起來,
【我願意在神使旗下,為國效勞。】
當然,與風桐敵對的青銅面具,是她的弒父仇人;再者,她也的確憎恨白虎國。
【是嗎?就隨你所好吧!】
風桐如此說,就認可了白陽加入作戰行列。
真是個善良的孩子,房玄明心想。真希望他永久保有這顆善良的心。
設若風桐也如李玄靈一樣,成為視國比民重,視王位比國家為先的支配者,則青龍國就沒救了。李玄靈的仇視、憎恨、復仇,其來有自,這一點頗值得同情。然而,豈可為滿足他個人的復仇心,而犧牲其他所有的人或事。
【這樣說來,李顯堯也是罪孽深重。為了得到王位,出此下策,搞得傷痕纍纍。真可說是自作自受……】
事實上,房玄明對於自己的選擇,並無絕對把握,不告訴風桐或胡曌有關青銅面具的身份,到底是對是錯?
特別是眼前這位胡曌王子,在神使賬下,又將如何?不單隻是臆測,房玄明直視得憂心忡忡。
一行人終於到達青丘城東。山岩茂林對面,隱約可見紅沙岩城牆及高塔。距離約二公里。然而,眼前深谷綿延,無法通行。只得沿著河流,往下流尋找可渡河之處,一伙人順著河流,慢慢往前走。
好不容易找到了河流較淺、坡度較小之處,卻撞見埋伏的敵兵。
風桐、若葉、白陽三人立於中央,其他人圍繞於外,拔起快劍準備。
長劍一揮一閃,鮮血哀鳴迸出,敵兵隨之滾落馬下。
【活捉神使!其他給我殺!】
胡曌直盯吶喊的先頭騎士,兩眼瞪大,眼神逼人。又對上楊雄!
【所受的教訓還不夠嗎?賣****子!】
【在取下你首級之前,我決不放棄!】
【好,我讓你永遠地死心。】
胡曌雙腳夾緊神駿腹部往前沖,五、六名騎兵欲阻止胡曌前進,卻馬上被斬落左右了。
胡曌順勢衝過血沫橫飛之境,先前放出大話的楊雄,卻不知去向。是否他心想敵不過胡曌--事態理應不會如此單純。為了引開護衛風桐的胡曌,楊雄故意來個調虎離山之計。
原想乘勢猛進的胡曌突然悟出楊雄的計謀。立即調轉馬頭,回到風桐身邊,當下一刀砍下欲襲擊風桐的騎兵的腦袋,而另一騎兵,正揮舞大刀對準風桐頭頂。
此時,自天空乘風而下一團黑影掠過風桐眼前,敵兵臉上有一大鷹掠過,接著一聲慘叫。敵兵被尖銳鳥喙及鷹爪抓破臉部,臉上迸出鮮血。痛楚不堪的騎士往後仰傾,胡曌長劍立時於士兵身上又補上一刀,為大鷹所立下的功勞作個了結。
【蒼羽?】
胡曌喊叫,救了風桐一命的大鷹,在天空上划個小弧,飛了下來。停在胡曌伸出的右臂上輕叫一聲,狀似撒嬌。
【蒼羽!啊,好久不見。青羽如何?你的兄弟還好嗎?】
這隻鷹,自它是雛鳥時,胡曌便見過。而且,此鷹為一可靠的主人所有。
【各位,晏殊就在附近,他已帶領大批援軍到來!】
蘇銘放聲大喊,使敵兵士氣動搖,也振奮了已方不少士氣。於是眾人左右橫掃敵兵,一時血煙瀰漫。
峰頂上,黑騎軍蜂擁而至,人數多達數千。
楊雄大吼,因他左右部下各人調轉馬頭。
【不要逃!】
楊雄大聲吼叫,仍止不住紛紛逃亡的士兵。
【捍衛神使大人,全軍突擊!】
晏殊舉起雙刀下令。
【殺!】
五千騎兵齊聲吶喊,尾隨晏殊策馬衝下斜坡。
此五千騎兵即是前些天與黑齒****交戰時,駐守青丘城的一組軍隊。無法參加先前作戰的,好似要將那股不滿宣洩殆盡,各個衝鋒向前。
情勢至此為之一變。
驚慌、氣憤、懊惱、咬牙切齒,楊雄乘著快馬,此次是真的想逃了。眼見戰敗欲逃的楊雄,胡曌一手拿著連護手亦沾滿鮮血的長劍,驅策駿馬追擊。
【這傢伙,讓我來!】
華彥泉舉著沾滿血跡的快劍,從側面追擊。
突然,楊雄左臉頰鮮血如注。坐於馬上搖搖晃晃的楊雄死命緊抓馬轡,避免落馬,然後大刀一揮,打退了華彥泉的第二擊,迅速奔逃而去。
【真是頑強!】
華彥泉讚歎聲中,略帶諷刺,此時胡曌擦拭著長劍,苦笑道:
【確實是,那傢伙是不死之身。】
胡曌旁,一名騎士趨近。
【哦!果真是胡曌大人。。】
晏殊立即下馬,甲胄鏗鏘有聲,高跪於地,又看了一眼被團團保護的風桐。
【想必這位便是神使了?】
【恭迎殿下平安地來到東方邊境。青丘城,騎兵二萬,步兵六萬,赤誠效忠殿下。】
四周的戰亂、討伐、追擊已告一段落。胡曌確認過身後八人——或者說是同行者,全部無事後才心安。他自馬背上一躍而下,向前牽起晏殊的手。
【好久不見,晏殊。因為是蒼羽,所以我知道你會到來。果然,你正好趕到。】
晏殊深深地一鞠躬,看著胡曌左右,流露出事隔多日許久不見的懷念真情。
風桐一行人,終於到達目的地。
高大寬厚的青石岩城牆聳立於眼前,從任何角度看來,青丘都是座處處流露青龍國武風的建築物。絲毫無任何一處為無用所設。
大城門由四塊厚木板相疊,夾上大鐵皮而成,且為雙層打造。東城牆下鑿一深濠溝,因此方位正面恰與鄰國邊境交界。
風桐等人在晏殊及其眾多部下保護之下入城。眾人在鋪滿石磚的廣場上下馬,並受邀請入玄關。晏殊行了一禮道:
【另一位將軍等著晉見神使和胡曌。】
胡曌的面前,下是王蹇。
胡曌覺得他比印象中更蒼老了許多。
【是。。胡曌嗎?】
雖然行禮如儀,但歷經百戰的老將臉上,其表情、聲音似乎隱藏若干複雜情緒。風桐周圍的戰士們,彼此暗自交換眼神。然就目前風桐的眼力而言,尚無法看穿此事。反而同情他因年老而動作遲鈍所致。
【辛苦了!】胡曌親切地回答。
【恭請神使大人至休息室,昔日先皇陛下遠征東方時,光臨此地所坐的椅子尚在,懇請神使上座。】
晏殊引介道。
眾人入休息室的同時,晏殊亦忙著吩咐交辦事項,包括隨行人員房間的安排,慶功宴準備事宜,皆一一耳提面命。
九人分成四間房間睡。風桐個人、胡曌及華彥泉、蘇銘及流真、若葉及房玄明、逢儀及白陽五組。風桐寢室,為昔日皇帝李明淵休息房間,幾乎集此城堡中最豪華之設備,甚至還附設石砌陽台。其他四間,都在此房間的左右及對面。可以看出晏殊設想之周到。
另一方面的王蹇卻……
【如果不知道就好了。如果我什麼都不知道。】
幾位部下看見在微暗的休息室里,來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語的老萬騎長,各個心中納悶不已。
此時,血滿滿面尚未拭去的楊雄。回營向主君報告事情原委,並連連俯首請罪。
【殿下,那一伙人,已成功地逃進青丘城。事情搞砸了,真是該死。】
【不用道歉。即使道歉,也無法讓他們再出青丘城。】
青銅面具口氣不快。
他想,若由他自己親自指揮,也許尚有些收穫。他亦非認為楊雄無能,只是不合他意。
之前與房玄明交鋒落馬後,產生一些跌打損傷後遺症,特別是左手腕扭傷,直到今天早上才能再度上馬。
【房玄明讓我落馬丟臉,又說滅國神使的器度在我之上。等我宰了那小雜種,再讓你死得凄凄慘慘。】
下定決心之後,青銅面具甩甩左手,彷彿已經不痛了。
風桐一行人,終究還是進了青丘城。然而並非就此了結,應該還有失而復得的機會。
自己不就在那烈火中重生嗎?
以【吟遊詩人】自居的華彥泉,入完浴之後,獨自在房間飲用葡萄酒,剝食胡桃及橄欖。與昨夜不同,今晚應該是個平安夜,但心裡總覺得不快活。
【不公平!】
華彥泉心想。
這幾天,胡曌一直與逢儀同行。流真也有貌美清純的少女為伴。未曾有此好遭遇的只有華彥泉。
【逢儀說,我是個不太有膽識的人。】
胡曌否認,流真亦連連搖頭。
【沒有,沒發生什麼呀!】
他們雖非柳下惠之類的男人,但大概真的沒有做任何事情吧!
只是,話說起來又難說了。這些人,竟錯失了美好良辰,就華彥泉而言,他們真不懂得人生樂趣;及時行樂,才是明智之舉。不過,罷了,今後或許華彥泉會比他們有更佳的機會。有所追求,有所嚮往,才是人生的樂趣。
房玄明在隱居之前,身為宮廷中人,多少有些浮名。而在蘇銘出使朱雀國時,亦曾與該國名門淑媛相戀。胡曌詳細情形,華彥泉自不得而知,不過其柔美的五官也足以當他的戀愛勁敵。
與華彥泉一樣,不,要更不快活的是流真。
【阿真不在嗎?】
白陽串門子時,流真心裡很不輕鬆道:
【不要對那爾撒斯大人我那副親密模樣,才認識沒幾天。】
白陽毫不理會。
【交往時間的長久,與交情深淺是兩回事。這一點也不懂?】
【你連我的喜好是什麼都還不知道。】
【對我煮的料理,你沒有提出任何批評。】
【那是因為我牙口好,並不是你的料理合我的胃口。】
白陽橫眉豎目道:
【你說什麼?】
【拜託你別再纏著我了。】
【我這麼待你,你為什麼就不領情呢!】
兩人一言不和,最後,白陽衝出房門,心中仍難掩憤怒之情。她實在不願與流真發生任何爭執。
白陽回到自己房間時,逢儀已入完浴,換好衣服,在地毯上擦拭長劍。突然間,看到貌美女神官專註的神情,不禁在她身旁坐下,逢儀碧色的眼眸望著少女。
【你,喜歡流真?】
女神官面帶微笑問道。
逢儀的美,著實令白陽折服。自己姿色亦不差,但與逢儀相較,美的深度及廣度,仍略遜一籌。
【不行嗎?】
語氣中帶些不平。
逢儀微笑道:
【如果你喜歡流真,就不要成為阻礙他的人。那位仁兄,現在眼中只有神使,熱衷於如何幫助神使拯救這個國家,任何女人都不放在眼裡。你再觀察他一陣子不是較好嗎?】
白陽認為美女審官的話沒錯,只是一時無法令人接受。
【造國興邦,真沒意思。不過日又形成新的貴族和奴隸。像房玄明頭腦這麼好的人,應該不會不注意到此事才對。】
少女氣勢之強及反應之快,令女神官不禁莞爾。
【也許吧!不過,『你的』流真,或許可以找尋到如何克服這層障礙的道路吧!】
【……】
【你就是認為他是這樣的男人,才喜歡上他的,不是嗎?】
【知道了。】
白陽回答,多少有些懊惱與挫敗感。
【不過,你也真愛管閑事,為何這麼多嘴?】
【如果你覺得我多話,那就請你原諒了。我確實是多管閑事,只說了些個人的經驗談,不過,我倒不認為是事不關已。】
看見逢儀的表情,白陽也不好意思多說。美麗的女神官甩甩長發,繼續擦拭她的長劍。
【蒼羽】高興地鳴叫著,因為它的【少年好友】-胡曌為它拿了塊肉來,以答謝它搭救有功。
【晏殊,另一隻呢?蒼羽與青羽一直都在一起的呀!】
【這件事是這樣的……】
晏殊聲音略為沉重。
【我曾派遣部下潛入雁門刺探軍情,並由這二隻大鷹往返通訊。這名部下雖然是一名黑奴,但因盡忠可信,就讓他成為平民。他著實認真於這項工作。不過,好像落入敵人的手中,連日來音訊杳然。】
【青羽也……?】
【或許……】
晏殊表情凝重,輕撫著蒼羽的頭部。大鷹啄著肉,心情愉悅地拍動翅膀。
【比起蒼羽,青羽可能是差了一些。但兩隻鷹感情非常要好,我對它們倆亦一視同仁。現今,希望我所擔心的不會言中。】
胡曌點頭。
多年前,自西方邊境回王都,報告戰績的晏殊,即帶了兩隻雛鳥。看到這對鳥,胡曌愛不忍釋,但想到這對兄弟不好相離,也就作罷。
胡曌將話題扯開。但不是眼前的事情,而是針對自己將來主政時,有意思廢止奴隸制度,請教晏殊有何見解。
【您是說解放奴隸?】
晏殊睜大雙眼。
胡曌點頭。自逃出諸劉鄉的城堡之後,一路山中逃難時,胡曌一直思考這問題。房玄明說的是,僅一時感情用事,解放一部分奴隸,是沒有任何效果的。
若能擬定好詳細計劃,花費時間整理出各個條件,再舉國同時施行,是較為可行的辦法。
晏殊若有所思,望著啄肉就食的蒼羽。
【房玄明所言及神使的決定,都相當了不起。我個人並無任何異議。不過,設若通令實行此制度,或恐大半諸侯不與殿下為伍。】
【房玄明亦如此說。】
胡曌笑道。年紀雖輕,但略有苦澀的情緒浮現在他五官端正的臉上。
【然而,我想風桐說得對,趕走了白虎國之後,不能讓雁門乃至青龍國故態復萌。既無法使國家比戰前更進步,那麼,戰爭便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