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九 小黃近況
這是我有記憶以來,見過最黑的一夜。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新桐鎮。
老狐狸白先生渾身血糊糊,被衙差們擱在了板車上,周圍搭了一圈布圍子。風一吹,圍子掀了個角,裡頭的屍身安靜的躺著,像是一塊僵硬的木頭。
人說,死去的東西要比活著的時候重。那板車也就吱吱呀呀的。
板車後頭是囚車,蘭草半站半蹲在裡頭,露著個蓬亂的腦袋。口已被堵上,瞥見了路邊的蘭萍萍嗚嗚啊啊。
師公怕蘭萍萍哭鬧引人注意,捏了把她的后脖頸弄暈了。
我們幾個攥緊了拳頭,打算著劫囚車。
但押送囚車的天佑朝娘使了個眼色……
這一下,倒叫人愣住了,不明所以。
愣神的空當,又從夜集另一頭趕來了一批人馬,直把囚車又圍緊了一層。然後驅趕著集市上的人,吆吆喝喝,張揚跋扈的在前頭路口左拐,駛向了北邊。
「他們去哪兒?」我問道。
娘眯起眼睛:「不好說,可能是匯都,也可能是京城。」
「哼,也可能是叱溪鎮。」
黑寡婦接了一句,我們看向了她。
她搓了搓黑黃的臉皮道:「白狐狸之死定然有詐。原先朝廷及各宗門,僅用了一旬時間便查實了雲牙君是舊老人,將他關進了獸界。而白狐狸這個新老人,神出鬼沒,本無人知曉其真實身份。而他卻偷偷往外散步信息,自曝蹤跡。至於那叱溪鎮,叱溪鎮上叱溪河,叱溪河中桃花魚。」
我仰著小臉:「然後呢然後呢?」
黑寡婦下意識的趔了趔身子,似乎不喜人接近她,緊跟著快語說道:「世間只有這一處生有桃花魚,每年桃花開的時節,便是桃花魚出現的時候。其形其色,正如瓣瓣桃花漂在水面,以假亂真。關鍵是,桃花魚餵養了一種黛狐。簡單說,黛狐的黛字原本是袋子的袋,這種狐狸跟袋鼠一般,腹部生有育兒袋,幼崽便養育其中。」
我眨眨眼睛:「難道把白狐狸重新裝回袋子里,它還能復活!?可那得是多大的袋子,多大的母狐呀!」
黑寡婦晦暗的眼神光略略一閃,諱莫不言了。
師公聽黑寡婦說話,焦急的神色帶上了欣慰與滿意,敞亮亮的向娘介紹道:「喜子以後就是你的師妹了,你要多多關照她。有她這個百事通耳報神在門中,咱們獲取消息便能更靈便了。」
黑寡婦居然笑了。事實證明,她也只會在師公面前微笑討好。
她淺淺一低頭:「師父,您說我是耳報神,跟罵我似的。」
師公哈哈一樂,然後長吁口氣小聲說道:「走吧,先回去,我方才已放出信號,派人跟上蘭草的隊伍了。酌情再動。」
於是,師公背著蘭萍萍,娘和黑寡婦扛著她們的行李,我蹦跳跳在前頭開路。
熱鬧了一陣子,夜集上聚的人更多了。
攤販小物新奇,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再配以滿處的螢火燈,乍生出一種魔法世界的感覺。
來往人流將我們衝散,我遠遠的跑在了前頭。
再有幾步就出了夜集的時候,一個挑著兩筐柴雞蛋的老翁翁擋在了我的面前。
他笑呵呵,盯著我的挎包。
「小姑娘,你的包里是不是裝著一隻奇怪的蛋呀?翁翁想用兩筐雞蛋來換,你願意嗎?」
一隻奇怪的蛋?難道是蘭萍萍轉交給我們的那個東西?
我趕緊把小盒子掏出來,手捂著看,保密~
一眼下去,渾身發毛,好大一顆眼球啊!
若說它是蛋,勉勉強強。眼球上半部分被割開了半圈,裡頭竟然養著只雛鳥。
雖說驚悚,我也能保持鎮靜,並沒有大呼小叫,似乎天生有著臨危不亂的能力。
我吧嗒扣上蓋子:「不換!這是別人送給我的,沒準有大用處。對了,你怎麼知道的?」
老翁翁慈眉善目,面對我兇狠的質問面如平湖:「當真不換?你可要想好了,這可是兩筐柴雞蛋吶。」
「那也不換!」
我瞥他一眼,繞開他一掂一掂的走了。
餘光里,他輕抿唇角,挑著兩筐雞蛋走向了集市。
真是個奇怪的人!
我小鹿般走走跳跳,回頭看了看娘和師公,被人群裹在在五十步后。我朝她們揮了揮手。
揮手的功夫,冷不丁瞧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不見了,其黑其暗,連一片星雲都看不見。大地的光輝全靠集市的熒火燈來支撐,再一扭頭,回去潛門的小路幽黑如洞。
此時,所處的位置已然人流稀少,我也放慢了腳步。
大概又走了幾十步,迎面又來了一個肩挑籮筐的老翁翁,和剛才那個長的還挺像!穿戴也一模一樣!
不同的地方,只是雪白的鬚髮更長了。
他直戳戳的奔我而來,籮筐中好似也是雞蛋……
果不其然,他在我面前駐了足,張口說道:「小姑娘,翁翁想用兩筐金蛋換你的蛋,你願意嗎?」
???
我如被箭擊中,陷入了一種鬼打牆的黑色恐懼里。
低頭一看,左右兩個籮筐裡頭當真是金閃閃的金蛋,黑夜掩不住華光。心頭的恐懼化作憤怒:「不換!」
他的聲音清潤蒼老,比剛才那位更深邃一些,只做安撫貌道:「誒,莫急莫嚷。用一隻古怪的蛋,換我兩筐金蛋,這可是百年不遇的好機會啊!再說了,你若不換,恐怕你那一隻也留不住。不信你打開看看,它已經變了模樣。」
我耳朵騰的豎起,滿是警惕。
小心翼翼的拿出小盒子打開,冷汗就下來了。
鵝蛋一般的大眼球已經改了模樣,肉質盪為煙塵,變成了一隻實打實的鳥蛋。鳥蛋清透,依稀可見裡頭的雛鳥輪廓。方才的半圈開口已經沒有了,變得嚴絲合縫,完完整整。
我手心出了汗,回頭找娘。她們幾個竟然在一攤子前挑選物品。
這第二個老翁翁瞅著我笑了,笑容可親,來意可憎。
「翁翁沒說錯吧。這世上的買賣本就是以物易物,現在趁翁翁還需要,就換了吧。金蛋價值不匪,你小娃娃家也懂的。」
我咬著牙:「才不信!你的金蛋是假的!」
我揣好盒子連忙快跑,邊跑邊喊娘親快些跟上。
其實這會子我已經有些神思迷亂了,明明該往回跑的,可偏偏仍如脫韁小馬,一路往前。
……
呼呼歇歇,呼呼歇歇。
來時的路我還記得,一路往南就能到達橫跨峽谷的鐵索橋。
天黑的緊,前路越來越模糊,慌亂之中好似被條繩子絆了一下,直往前摔去。
可——
一雙衰老的手突然伸來扶住了我。
借著身後集市最後的燈光,我看清了眼前人!
又又雙叒是個老翁翁!
我今兒捅了老頭子窩,一茬兒接一茬兒嗎?!!
麻了,真麻了。
扶完了我,又轉手去護著他的兩筐蛋。
對,又是蛋,但這回的蛋還不太一樣。
他沒有方才第二位老翁翁那麼面上慈祥,是個古怪老頭。
「小女娃兒,老頭子我這兒有兩筐貓貓球,你看看好看不?」說著,拿了一個托在掌上,呈給我看。
喲嘿,倒不開門見山,想曲線救國吶~
我哂笑著抬起眼皮,緊跟著瞪大了眼。一顆琉璃燒制的貓狀球形物,通體三花,像,像是綠童家的珠珠!貓咪珠珠!
他嘿嘿笑:「你應該見過這隻貓吧!這世上每去世一隻小貓咪,老頭子我便要製造一顆貓貓球出來。」
「……」
「告訴你個關竅,你用你的蛋換我的貓貓球,拿回家去好生存著,等到了貓年,它就會活了。畢竟它曾經也是你的好夥伴,你也不願它死的,不是么?」
我攥緊了小拳頭:「貓年!哪兒有貓年!」
他仰脖子嚯嚯大笑:「很快就有了!這世上之事,可比小說里還離奇怪誕吶!」
「……」
我有點明白了,他們為了得到我們的蛋,設下了幾層關隘。前兩層都是金錢關,現在是感情關。
可,可我確實喜歡珠珠,更希望它能復活。
老頭子沒準是巧言令色哄騙於我,可萬一是真的呢?珠珠萬一真的能復活呢?
我咯了咯小白牙,與他商量道:「這顆貓貓球賣嗎?我荷包里有十文零花錢,不夠的話我先挪用娘親的錢,把它賣給我吧。」
古怪老頭捏了捏下巴,綠豆眼一眨:「我說過了,只換,不賣。過了這村兒可沒這店嘍。」
我猶豫著取出小盒子,又打開看了看。剛才拿金蛋換不走,它似乎又升級了,不僅變大了一圈,還隱隱發出白色幽光。
這點光亮照向我的腦門,我瞬間從神迷之中清醒了,心中頓生一計。
裝好盒子,開始佯裝無奈,伸手摸向了那顆貓貓球,故作嘆息道:「嗐,先叫我想想。」
一邊做戲,一邊身子開始蓄力。
待準備完畢,我咻地把貓貓球一握,騰的一步躍起,踩到了古怪老頭身上。
借力發力,憑藉我的輕功騰上了一人多高,轉身之際把我的荷包丟給了他:「壞老頭,貓貓球我買了,再見!」
哼,你們敢威逼利誘,我就敢強買強賣!
以老頭做踏板,我飛出去了三五步,往娘親的方向賓士而去。
古怪老頭一驚,擔著挑子大踏步的攆了過來,口中呼號:「你這壞孩子!給我站住!站住——!」
我在前,他在後,一路沖回了集市。
娘還在那個攤位前站著,聽見我的呼救聲一回首,連忙伸手來接。
搖晃的鏡像里,攤主亦循聲望來,當瞅見了我身後攆著的人,頓時臉色大變!順手抄起了一物,當即朝我身後丟了過來!
叭嚓一聲,觸目驚心。
我衝進了娘懷裡回頭看時,但見古怪老頭已然消失不見,地上倒著他的擔子,明晃晃的貓貓球散落了一地……
攤主黑著臉,后怕又厭惡地吐出一句話——這些鬼商!在大峽谷里沒生意,又跑來我螢火夜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