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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六 后翠射月(一)

  少將軍以教授我後半段蕭家槍和觀看后翠射月的由頭,將我們邀進了都督府。

  一進門,深宅大院,百般闊氣。

  庭前的積雪已被洒掃妥了,全部堆到了兩旁的花圃里。

  圃中種有羅漢松,修剪整齊的墨綠松蓋上疊著白色雪尖。

  覆有青瓦的屋頂亦是如此,一層青一層白。

  兩色相稱,雅緻合宜。

  屋脊高聳,四角飛檐坐著四隻小獸。據說那叫狻猊,形如獅,有勇猛和鎮火保平安之意。

  下人不多,幾個幕僚上前給少將軍見了禮,其他的,不曾見什麼女眷。

  少將軍一直都是形單影隻的模樣。

  他招呼婆子來扛行李,十分大方的把後院上房分給我們居住。

  賈叔見如此盛情,有點無所適從。娘扯了把賈叔手臂,一起謝過少將軍。

  少將軍一揮手,目光爍爍:「謝什麼謝!你們這樣大包小包的定然是離開潛門了。既然碰見了大哥我,豈能叫你們住在外頭。先歸置歸置休息會兒,我出門辦件事,回來咱們再細說。」

  娘說好。

  少將軍笑著一揚下巴,帶著那幾個幕僚大步流星的出門去了。

  午後的時候又飄了雪,洋洋洒洒。

  我用小勺挖著新制的乳酪吃的美滋滋,身旁還有暖烘烘的火爐,感覺這樣的優渥生活既陌生又新奇。

  一邊吃一邊扒著窗檯,遠遠瞄見后翠先生在東花園裡開弓習射。

  大冷的天,他倒勤謹。

  身後飄來了橘香,賈叔剛剛用火筷子穿了橘子,架在火爐上慢條斯理的烤,一會兒翻一面。

  吃烤橘子,止咳化痰。待把橘皮烤到發黑,並從裡頭冒出熱氣的時候最是火候。

  滋啦——

  一滴橘油從橘皮上滑落,掉進了炭火中。

  好了!

  我興奮的回頭去拿,可驀地發現,橘子不見了。

  「橘子呢?」

  正給娘捏腰的賈叔一轉臉:「誒?不是在那兒架著呢?這咋沒了?」

  「……」

  「不會是被什麼饞貓小耗子叼走了吧。」娘團在坐塌上裹著被子,睡意惺忪的說到。話音輕輕落下,便瞌睡得睡著了。

  賈叔給娘掖好被角,對我比了個噓。然後伸長脖子,躡手躡腳地找了一圈,又撅在地上看了一回桌底,然後朝我攤了攤手。

  我沒有找,是因為壓根沒聽到橘子落地的聲音。

  看了看火筷子,殘留的一星點兒果肉剛剛被烤乾。看了看房頂,大樑上的朱漆新鮮油亮。

  一切都看似正常。我狐疑地眯起眼睛——是什麼東西如此厲害,能避開我的順風耳把橘子偷走?

  連天的旅途勞頓,娘和賈叔都累壞了,雪天擁爐安眠,再好不過。

  我是睡飽了的,便套上大襖,蹚到了外頭的大雪裡。

  雪天當然要出來踩雪。

  都督府碩大空闊,僅有的幾個婆子窩在廚房,湊著柴堆烤花生吃。我瞅了一眼,自顧出了角門,晃到了府後的橫街上。

  枯樹白雪,行人無蹤,疏疏寥寥的掃雪聲穿進了耳朵,清脆醒目。

  快走幾步,瞧見一少年郎手執掃帚,孑然然風口獨立。一副認認真真又神遊物外的模樣。

  衣衫襤褸,貴氣逼人。

  毫不相搭的兩個詞語竟如此囫圇周全的出現他的身上。

  我心口驀地一震,神往般朝他行了過去。

  他藍灰色的舊棉袍袖口很短,看樣子是小了,露出了手腕子。兩隻有力的手握著掃帚,已被凍的通紅。

  不及弱冠之年,但已攏了單髻,帶著根木簪。頸上的寒毛被凍的立起,微微晃動,沾上了雪粒子。

  走近了,我才看見他發間摻有白絲,不過並不雜亂,像是編入發中兩綹白帛……

  「咦,你這麼小,怎麼會有白頭髮呀?」

  他被驚了一下,淡淡回過頭來,手中未停,又掃了一壟雪過來:「我這是少白頭,不是老了。」

  我凝眉:「要不我幫你拔掉?誤會的人肯定很多,免得別人對你指三道四。」

  他笑了,笑的雲淡風輕:「往常拔過,還會生。」

  「那……」我咬著嘴唇轉著眼珠,「有了,你在這兒等我,哪兒都別去!」

  他眨著眼。我在他的疑惑之中轉身就跑,回來房中找到娘親畫眉的青黛條,又快速的折了回來。

  他果然沒走,靠在牆上等我。

  我湊過去扳著他的腦袋掂起腳尖,用青黛條在他的發上塗鴉起來,直把幾縷外露的白髮絲全部都塗黑遮蓋了。

  「好了,你以後就用這個辦法吧。雖說只有幾縷,可也不好華髮生白。」

  他摸了一把頭髮,看了看掌上的黑漬,嘿嘿樂了:「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我跟著哈哈大笑:「你太逗了吧!你叫什麼呀?」

  他帶著靦腆:「我叫謝意,聊表謝意的謝意。」

  「我叫燕雪靈,你猜猜是哪幾個字。」我笑的雙頰暖熱,不自覺的逗他。

  他抖了抖睫毛,眸子透亮,於天然之中蒙著一層悲色,「燕雪餐氈十九年……」然後又宛然一笑,「不過配個靈字,就一切都好了。」

  我沒有學過這一句,但配合他眸中的悲涼,便瞬間把這個少年看穿了。

  那種悲涼噬心刻骨。

  也像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時間靜默了一彈指,一彈指三十二億百千念,雪花無數,點點滴滴、絲絲縷縷從眼前飄過,一根牢固的紐帶自此應運而生,我們倆矗在原地,感受這脈脈如水的悸動與震顫。

  可這樣說太過直白與情色。

  這種知己之感色白無味,正如此刻蒼茫落下的無邊大雪。

  拉回神思,我的語氣微微發抖:「原來你也是讀過書的,那怎麼現在不在學堂了?」

  他的身子也有些顫抖,不知是冷的還是……

  「讀過,但我把先生打了,就被退了學。」

  「啊哈哈哈!打先生!這麼來勁!」

  「誰叫那個老頑固仗著身份侮辱我的,自然衝上去老拳相加。」

  「我也討厭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打的好。那現在呢?」

  他微微噓口氣:「家道中落後,又被退了學,便在陳校尉家尋了個差事。」

  陳校尉。

  我抬頭看了看前頭掛著「陳宅」門匾的小宅院,點了點頭。

  「雪靈——」,角門處有婆子喊我。我便把剩下的青黛擱進了他的手中,「謝意,我明兒有事,後天我還來此處找你玩。」

  他握緊了青黛,說好。

  我朝他揮揮手,小鹿般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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