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 第五個月亮
此時的雪，如把棉花被子拿到空中，一片一片往下撕。
抬首仰望，簌簌雪片之上，掛著五個月亮。黃溶溶的，若月亮媽媽帶著四個娃娃。
娘笑嘆：「池夢鯉的月亮果還未罷休，什麼時候掛上第五個的，我竟然沒留意。」
我眨眼，拂掉睫毛上的冰晶。
這時候，腕上的學樣鐲嗡嗡震了起來，五隻小鈴鐺也嘩嘩作響。
「娘，月亮越多，學樣鐲也更敏感了。」
「是啊，想來月亮越多，陰氣就越足。不僅生花筆靈，旁的通靈之物也是如此。這世上的妖魔精怪，怕是要橫行了。」
賈叔笑侃一句這亂世，便伸手去牽馬。
兩匹馬兒頭頂積了雪，若戴了兩朵白花。
大大小小的包袱在馬身上搭好，賈叔把我抱上了他的馬，再用一條布帶把我繫到了他的背上：「你靠著爹睡吧，恐怕要趕一夜的路了。」
身前的脊樑堅若壁壘，替我擋去勁風。圍好斗篷，頭上的帽子遮著寒雪。我從圍脖縫隙里看娘：「娘，咱們去哪兒？」
娘系好斗篷戴上手套，看向賈叔：「匯都？」
賈叔點頭：「成，到底最近，路也最順。那地方四通八達，就先落腳吧。」
話音落下馬鞭亮起，我們衝進了雪虐風饕之中。
連夜搬家的感覺總叫小孩子興奮。
但風雪迷眼，叫人抬不起頭。馬又顛簸，沒過多久便把我晃瞌睡了。
我埋首在賈叔的背上，睡一眼，醒一眼，好似過了許久，在半夢半醒之中被杠到一個爐火溫暖的房間。觸到了被子，一翻身挨著了娘，這才安穩睡去。
這一覺，我們三個睡到了轉天晌午。
到匯都了。
下到客棧大堂用午飯，這才看見滿座的食客大多都癔癔症症，跟我們一樣熬夜了似的，一副沒醒盹兒的模樣。
入座后，賈叔揉揉發紅的鼻子，輕咳了兩聲。娘也有些傷風了，我趕緊叫店小二上兩碗紅糖姜來。
賈叔笑了：「咱這丫頭不一般，能把持大局。」
娘也樂了：「喚一聲店小二就能把持大局了？」
「那可不，你瞧有幾個女娃敢出聲點菜的。」
「你就誇吧，可勁兒誇。」
「當然要誇了，自家閨女不寵，趕明兒被哪個渾小子一句好話就騙走了。」
我們笑著，領桌人的談話聲傳到了耳邊。
那位大叔說：「昨晚上奇了，我在酒肆喝完酒回家，路人都神叨叨的。」
另一個接話：「有多神叨？」
他接著道：「那時候約莫子時了。你知道的，平時這會子外頭早沒人了，更何況天降大雪。可昨晚上啊，偏生有不少人在外閑逛，夢遊似的。」
「負責宵禁治安的衛兵也不管？」
「嗐，衛兵們也這樣，一排排杵在路當間兒，也不逮夜行的人了，就各個伸著頭看天上的月亮，中邪似的！」
說到天上的月亮，他倆嚯了一聲。
「第五個了啊！這是戳了哪兒的月亮窩子！」
「是啊，這每年都多出一到兩個來，不知道以後還有多少個呢！」
掌柜的聽見食客們聊著昨夜之事，用抹布掃了把櫃檯，盯著外頭明晃晃的雪地嘆了一句——這麼多的月亮，不詳啊！
客棧的宮保雞丁炒的不錯。
賈叔緊著我和娘把愛吃的揀完，由他來收底子。
吃好了捧一盞熱茶，把嘴唇浸在茶水裡，渾身的毛孔都舒展了一些。
呷了幾口，從外頭進來了倆人。
一看，是身著便服的少將軍和一生面孔。
他也第一時間看見了我們，便帶著那瘦高個兒滿面堆笑的過來了。
一年多未見，少將軍風采更甚。本也是親友重逢不必見外，他一把將手掌搭在了娘的肩上：「你咋在這？」
娘笑著抬頭：「嗐，出了點變故。」
賈叔看著，隱隱生出了一絲不悅。
相互做完了介紹，將兩桌拼成了一桌，又點了一批酒菜。
男人們聚在一起沒有不喝酒的。斟上幾盅，少將軍一攤手，介紹起他帶來的這位男子——這是【后翠先生】。
「啥？后啥？」
我脫口而出。
少將軍揉了把我的腦瓜：「后，翠。」
我憋不住笑：「咋是后翠呢？咋不叫后羿呀？」
少將軍哼哧一笑：「這孩子！不瞞你說，這位后翠先生正是后羿的後代。」
我撓了撓頭，這名兒太叫人集中不了注意力了。
后翠說話了：「各位見禮，后羿著實是咱家曾祖。」
賈叔憋笑憋得臉都腫了，應著話頭：「那令祖擅射，閣下該也擅射吧？」
但見后翠頻頻點頭：「著實如此，在下就不謙虛了。」
娘聽到了這兒也半開頑笑的說道：「前有后羿射日，今時該是要有后翠射月了。」
少將軍將掌一合，提了提眉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可是說到點子上了！我千方百計請來后翠先生，就是為了射月，現如今五個月亮怎還了得！光是昨兒一宿，你們知道生了多少怪事不？今日天剛擦亮，各下屬縣遞上來的公文雪片一樣。」
我好奇的不行：「都啥怪事呀？」
少將軍點我的腦門：「多人夜發癔症，人夢遊之時能幹出什麼，一想就知。」
「那……」
娘蹙起眉頭，又搖搖頭。
她想提潛門之事，但現在又不是說的時候，就索性換了句話：「那真的能把月亮射下來？大哥乃是得了朝廷旨意？」
少將軍啾的飲下一口酒：「不然呢？經司天監觀測，匯都離月亮最近，這檔子任務便落到我這個都督身上了。」
都督——地方軍事長官。
少將軍在去年，巨人歷二十一年的武舉大會上，以四十歲整的年紀第四次拿下了武狀元，成為了匯都掌兵的大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