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 觀
白狐先生被打暈之後,身子動不了,可意識清醒著。
被挪回了睡房,整個狐趴著,將心靜成了一汪深潭。
現在,白狐先生將身體力行的教導大家該怎麼「靈感出竅」。
首先,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回到你的皮膚上,感受著當下。
側臉壓著床單,有點木有點麻。膝蓋也抵著床單,澀澀的。雙臂隨意,肩膀、肘、小臂、手背,都與床單吻合。十分放鬆。
然後你就睡著了……
不不,把這句劃掉。
然後,感受血液,順著血液走向你的意識,頭頂之處就有了一種生命沸騰之感。
假想身體由沉蕪的一整塊,變成了無數個輕盈的粒子。
然後粒子騰起,無比自由,沒有規則,沒有道德,沒有任何,只有自己。然後隨心所欲,去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入任何想入之境地。
白狐先生的神識就是這樣聽見了天佑和燕娘母女的談話,又嗅到了一行鹽商車隊將至。再念著那剛被竊了錢袋的程夏,跟隨而至,來在了新桐鎮西北郊野的一處民宅前。
天色黃昏將盡,葡萄灰侵吞著橙霞,像是一隻長了霉塊的爛桔子。
新桐鎮算是個避世小鎮,進出的小道只有兩條。三面荒野,南邊霧廈,但隔了一條峽谷,倒是相望不相近了。畢竟只有潛門之人才知道回去的路。
就在看見程家門前的巷子里藏著一個身形同樣利索的女人之時,天空中的星雲一閃,彷彿是片偌大的符咒動了動,畫面頓時斷了……
神識一下子就彈回了床上,白狐先生猛地睜開了眼。
心中砸嘆不已,如此潑天結界,該是朝廷的司天監設下的!
何以如此?
難道國中某地要起疫病?
如此封印之下,我等這些異術之人的靈性豈不是也要施展不開了……
蘭草抱著膀子藏在巷角,心中亂七八糟琢磨著。
她的一張臉本就不白,近來身有傷痛,心有困窘,熬的臉色也成了小麥色。
缺錢啊……
潛門重聚之前,得些零散差事,不過是夠日常生活小有積蓄罷了。重聚之後,自己的運程好像下滑了,得了兩件大差,都辦的不好。而今的心境也跟燕娘相差不多,過了愛跑愛玩的時候,又身拖一孩子,總覺得如此跑動下去不是長久之計,甚至危險重重。
養傷的這段時間,已經把這個問題想爛了。
等的人遲遲不歸,心事又上涌,不經意間玩著一樹枝,在地上寫了一個「財」字。
當細細觀察著這個字,突然有了一點覺悟。
財,左貝,右才。
貝殼加才能。嗯,人差不多也就這幾種。
有的生來就有貝殼。
有的人以才能找到貝殼。
有的人雖有才能並且找到了貝殼,卻不撿起它。
那我現在不就成了這個不撿的人嗎?死守著潛門有什麼用,門規森嚴,接私活都要彙報門主!現在三大宗門危險潛伏,暗流洶湧,去年已經被那肅王對付過一次了,況且孩子也在辦差中途受過傷!
這可不行……
據說白狐先生最會賺錢,不如,我就棄了這差事,向他投誠?
念頭一出,心裡如注入了一泉活水,猛地躍動起來。雖背棄宗門亦是犯險,但此刻卻怎麼壓制這份激動都壓制不下去了。
蘭草咬著腮幫子,思緒翻湧。
有人焦灼,就有人鬆快。
這個時候,我和娘還不知道潛門之禍已從內部悄然而起。根苗潛滋暗長,直至草長鶯飛,待發現的時候,已如躥天大樹了。
集市亮了,左右兩排的燈光氤氳著暮靄,有種黃泉客棧滋味。
娘親說,新桐鎮晚市的燈是螢火燈,透明燈罩里的燈油是從螢火蟲尾巴取的磷粉搭配鎮民的秘方。
這光一攏攏的,灑下來好像蓋子。蓋在人身上,心中生出溫暖,便願意多駐足一會兒。
但凡是潛門之人來到新桐鎮,必定要趕趕集,如此燈中光粉沾到鞋底,就能在回去的時候尋到橫跨峽谷的隱蔽鐵索了。
街邊攤飄出的香味鑽入了鼻子里,香辣麻酸。
坐到了小矮凳上,正在黃瑩瑩的燈蓋蓋里擼著串,不經意瞥見一行鹽商模樣的人押著貨路過。
為什麼打眼一瞧就能認出來?因為看打扮,看貨箱,熟悉。我離開肖家的那一年,肖家已是白沙城最大的鹽商。再到匯都城遇見肖海棠之時,肖家的生意已經做到了匯都,打下了匯都三成的鹽業市場。——誰叫白沙城產鹽呢。
冬至之日在萬珍樓小聚,黑子哥黏糊著我說話,還悄悄跟我說到,我的死敵,也就是當年的二哥,那個叫肖祉鑫的傢伙如今自自然然成為了大房的少當家的,替著老爺四處奔走、牽線搭橋,拼盡了全力證明自己足以挑起家中大梁。才十二歲的人吶。
集市擁擠,鹽商的車隊也慢了下來。剛剛想起肖祉鑫,他的那張精明外露的臉就晃在了眼前。
我心頭一緊,他怎麼在這?
娘見我停下不動吃的不香了,順著我的目光方向看了一眼,「怎麼了?」
「就是他害的我。」我切著剛換好的小白牙,狠狠說道。腦中一亮光,想起割破我袖子的那片草,於是從兜里一掏,若擲飛鏢一般,把草葉刺了出去。
當真靈驗,此草一飛便成風。
肉眼可見的氣流迅速凝集成刃,割破空氣,在肖祉鑫的眼皮上劃了一道白口子。
哼,擲的不夠精準,還差了一點。
但也算略施薄懲。他整個人還沒反應過來怎麼了,剛剛摸上眼皮,血就淋漓了一眼窩。
一見血,肖祉鑫差點從馬上摔下來。驚詫的嘴臉抽搐著,忙不迭的捂住一隻眼,用剩下的一隻眼四下觀瞧。
我連忙埋頭進大碗里,一碗酸辣牛肚粉剛剛燙好。
娘差點嗆了飯,哈哈樂著,「小鬼頭,是時候教你用飛針了。」
商隊的混亂惹得滿集市的人張望熱鬧,哄鬧了少時,一隨從用帕子捂緊了他家少主人的右眼,所有人湧出了集市。
我伸著脖子追蹤,兀的發現他們在狐閣門前停下,去叩門了。
娘也狐疑了起來:「你曾經的肖家二哥是吧?他怎麼跟白狐狸有來往?」
我凝著兩眼,只死死盯著。
娘嗤了一聲,「白狐狸慣會奇技淫巧,哼,猜著了!既然能用姻緣在他處換錢,必定還能用其他東西換些旁的什麼!財富,地位,甚至女色,有些人永不滿足呀。」
我閃著眼睛看娘,心服首肯。
只是這肖家二少,想要換什麼,又捨得用什麼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