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 一生二
從眼縫裡看見白狐倒地不起，燕娘從袖裡拈出刀片割斷繩索，站起身撣撣衣裳。
隨從笑容裡帶著驚訝，然後竟單膝跪地施了個弟子禮：「燕師父，方才得罪了。您今日化了薄薄的易容妝，直到上樓的時候才看出是您。我說，要是我不出手，您這口氣還要存到什麼時候啊？孩子都要熟了。」
雪靈睜著明晃晃大眼：「娘，你啥時候醒的？嚇死我了呢。」
燕娘抿著笑把雪靈提溜出鍋，擰著身上的水，「我得多觀察一會兒這狐閣閣主的虛實啊。你的本事我知道，到底教過兩年，可他的尚需試試。」
隨從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腮，來回遞著毛巾。
燕娘轉眸：「天佑，你什麼時候離了天地武館？又是什麼時候跟了這閣主的？」
「嗐，師父您先和小師妹梳洗梳洗，我把閣主挪回屋裡去，咱們慢慢聊。」
將小鬼頭收拾乾淨，三人在不透聲的小隔間坐下了。
天佑烹著茶道：「您七年前突然離了武館，賈師父出外差回來后便也辭了教頭一職，說是去尋您了。後來朝廷不允許各地庶民尚武事，便把武館封了。咱們這些小弟子們，自然要出來尋份營生。」
「所以後來碰見了閣主？」
「不是。其實我在幼年之時就與這位白先生認識，武館不遠處有個礦山您記得吧？那些年白先生一直在礦山活動。」
「礦山自然記得，它出國內最好的精鐵，連我也淘來了一塊極滿意的。後來打鐵出了一種叫做灌鋼的技法，也是從這礦山傳出的，難道這些和閣主有什麼關係？」
天佑含笑點頭：「沒錯。先生奇人妙思，擅奇技淫巧，發明了許多新的東西。」
燕娘差點噴了茶：「隔行如隔山呀，這先前還在跟鋼鐵打交道，怎麼又轉行做斷愛換錢的生意了？」
天佑笑著：「先生一貫如此，對於他來說沒有跨行的說法，什麼能引領社會風潮，就做什麼。他專註於新事物，科學、工業、宗教、思想，甚至是政治方面，他都有染指。」
雪靈聽的津津有味，猛地想到了什麼突然發問：「白狐狸多大歲數了？」
天佑思忖著：「這個……，我還真不知道，自打認識先生他就這副模樣，說話的聲音十多年都沒變過。先生也從未向他人提及過自己的身世。」
雪靈眸子一聚：「天呀，他不會就是傳說中的新老人吧！」
燕娘看著雪靈，凝了凝眉頭。
天佑不解：「什麼新老人？」
燕娘打著哈哈：「孩子胡說的。對了，你今兒把你的主子打暈了，待他醒來可怎麼辦呀？」
天佑面露慚愧：「說到底，賈師父如我半個父親，您也算是我的師娘了，如此情況，不能不救。而先生他也是我的恩公，權宜之下，只得過會子向他請罪了。」
「哈哈，看來閣主智強而體弱。」
「倒也不全然如此。先生雖不擅進攻，但擅於躲避。只是近來奇了怪，先生的精力確實大大不如從前了，一天里六七個時辰都在睡著。」
「何以如此？」
「不太清楚。想來是從前的死敵沒了，緊繃的一根弦兒便鬆了，人也就倦怠了。」
「死敵？說來聽聽。」
「幸水岸的雲牙君您知道嗎？他與先生正如水火之勢，兩不相容，結怨多年了。徒兒我隨著先生，還與他打過幾架。」
「哈哈，那倒是。一個是喜郎君，一個卻要斬人姻緣紅線，自是不容。」
「對了，方才之事我代先生解釋一下，他並非是真的要煮了雪靈，只不過是想詐一詐你們。」
燕娘點頭。
「燕師父，說說您吧，您今日竊了咱家客商的錢袋是為何故？徒兒我當真不解。」
「實話跟你撂了吧，其實我也不解。即使閣主的生意衝擊著不少人的固有思維，可看起來也著實沒有必要行這卑劣之舉。只奈何為師現在也居人屋檐之下，有些差事雖不認同，卻也不得不做。至於其中真實目的，上頭也不會每次都告知的。」
「原來是有人指派燕師父來的。」
「沒錯，但是何人指派，請諒解我無法告知。或許你們搬離此地，藏匿一陣，興許會好些吧。」
「哎，說到搬家，我這幾年來跟著先生搬家不斷，這新桐鎮也是剛剛安置下不到一年。不過先生他想法難料，沒準過幾日又嗅到了什麼新鮮事物，改做其他生意了。燕師父，您現在可與賈師父在一起嗎？數年未見他，記掛得很吶。」
燕娘的笑容幽深的像一潭水：「前年底遇見過他，大概人還在白沙城吧。」
天佑抖著眉頭：「賈師父可當真對您一片深情呀，二老本是璧人，做徒兒的雖說不該強勸什麼，但心裡頭還是盼著二老能結個伴。再說了，您與他孩子都有了，不好就這麼零落兩處。」
雪靈捧著小臉笑：「嘻嘻，你看我是像娘多還是像你賈師父多？」
天佑擠著眼笑：「幸虧是像你娘多，若是容貌像了賈師父，那可就五大三粗了。不過嘛，脾氣跟你爹一模一樣。」
歡笑聲里喝罷了一盞茶，燕娘就帶著雪靈告辭了，臨走交待一句，歇業休息，速離為上。
離了狐閣，小雪靈歪歪腦袋：「娘親假意跟進來是為了探探老狐狸，可有什麼發現嗎？反正我仔細聽了，沒有古怪。」
燕娘的胳膊被孩子揪著甩啊甩的，噓口氣說道：「閣內沒有血腥氣，沒布下特殊的結界，也沒有埋伏著什麼。但有一點被小鬼頭說中了，他該就是傳說中的新老人，而那雲牙君便是舊老人了。少將軍打探得知，新與舊本是一體，相生相剋不相離。道生一，一生二，於鬥爭之中兩廂壯大。而當一方消弭，另一方便也會隨之不振。」
「喔~~，我明白了，所以天佑才說老狐狸近來精神萎靡，原來是因為雲牙君不見了。」
「對頭，該是這個理，不過還需與少將軍商討。」
「嘿嘿，娘對少將軍比對賈叔好。」
「為什麼這樣說呀？」
「你看，娘雖遲遲不答應跟少將軍和洛絮為伍，但是互通情報呀，並且說話也作數，說好了回去與他們一起過年，就住到大年十六才回的潛門。」
「鬼丫頭，到底是有血緣親情在裡頭的，和你賈叔自然不一樣。」
「呀，對了，這個時候少將軍和萌萌大哥已經到京了吧。」
「今兒二月初五，應該到了。武舉月中就開始了，咱們就遙遙祝福吧。接下來的幾個月，朝廷和三大宗門都忙著科舉和武舉的事，民間安靜，咱們也能消停一陣了。」
「這回的差事完了？」
「完了。咱們只辦前半段，後半段是蘭草的。這一回主力是她，咱們只是襄助一把。」
「怪不得師公給了個購物券，只說叫咱們過來趕集。」
「新桐鎮離潛門最近，每回採購都是來這兒的，不過娘也是頭一回來。快走，前頭燈亮了，晚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