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鎖(一)
剛從小村莊回來,就看到家門口候著一行人。
為首的姑娘身穿大紅色羽毛紗斗篷,寬大帽邊的白狐毛蘇蘇輕搖,與雪成歡。天地一白,唯她紅皮白瓤,佔盡雪色。
既嬌憨,又威嚴,后又跟一排黑衣殺手,如同一種叫宮燈百合的花兒長出了鋒利尖刺。
「呀,池少主,有禮有禮。剛剛外出,不成想貴客駕到。」
「不妨事。」
少將軍客套著,與她互相見了禮,禮畢后池夢鯉對我招招手,從懷中取出一隻琉璃瓶,「小雪靈,你的聖女考試,考的是咱們大伙兒嘛。這是火蛭,算作特殊的火。你好生收著,黑雪嶺狸王好不容易捉來的。」
哇,不成想土和火收集的這麼快速順當!
「謝謝姐姐。」
我興奮接過,晃蕩晃蕩小瓶兒,裡頭鋪著一層碎木屑,當間裹著一個火種樣的小東西。
「不好輕易打開蓋子喲,它會往人體內鑽。」池夢鯉摸摸我的粽子頭,晃晃腦袋嬌俏的笑。
「少主,甭在這兒站著了,快快請進。」
她卻一擺手:「不了,特意拐進匯都,就是來送東西的。東西送到,我們也要抓緊時間啟程了。」
少將軍眉毛一揚:「少主當真日理萬機,這一回是有何事,可方便知會一二?」
池夢鯉颯利一笑:「京都,告辭。」然後一抱拳一揮手,帶著手下們火速離開了。
少將軍會了意,小聲與我們說明年元月末,科舉就要開始了,少主這是要為新科狀元保駕護航吶。
我們不禁看向東方,夜色還未臨,看不見天上的月亮。
可也就是在這一夜,在明朗的天幕之上,又乍現了第三個月亮。月光皎皎,雪花融融,三輪下弦月連成了一條線串在了正當空。
我倒了一杯燙好的甜酒,舉在廊下照月。杯中果有三點月影,再與無數的雪點流轉舞蹈。
大伙兒談天論地,說到月亮果被注入死氣懸浮起來后,遇風便會逐漸壯大。這風還有講究,必得是合適的風才可。少主實乃人中龍鳳,竟懂四時之風,還能辨出每一股的不同。
「風?」
我好奇起來,我要集的四象就差「風」了。
少將軍揉揉我的腦瓜:「小鬼頭,雖說池少主能辨風,可她也不會捕風呀。若是能,必定連同火一併給你送來了。」
「唔……,那怎麼辦?還差一個呢。」
娘親習慣的捏住我嘟起的鴨子嘴,「集夠三個啦,我看也差不多了,蘭萍萍那邊可沒有咱遇見的機緣喔。」
我晃晃腦袋,好像也是哦。雖說我並不想去不息洲,可萬一考試輸了的話,也太丟面兒了。好勝心極強的小雪靈才不允許這樣,不行不行,不能放鬆警惕,還是要多多留心。
為綠童種好了淚靈,這一樁差事已畢,眼看就要冬月了,老夏和娘商量著等雪停就啟程回潛門。
少將軍一聽不願意了,忙趕著留人,爭持不下的時候突有一隻灰鴿子撲棱撲棱飛到了娘親肩頭。
我的眼神光一直跟著它,這小傢伙又肥美又機靈,灰羽上沾的雪粒子好似鑲了一顆顆晶鑽呢~
娘嗤的一笑,「得,飛鴿令又到。」
少將軍這下子舒坦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取出藏在鴿子尾羽的紙卷,小心打開,娘悠悠念道:「匯都城東吳員外府下訂。特遣爾三人,上門開鎖。十月廿七。」
上門開鎖?
什麼鬼?
三天前,一頂八抬大轎自白沙城而來。
接親隊伍盛盛大大百十人,嗩吶響,鑼鼓歡,一路鋪紅掛綠撒錢派糖,引得祝福聲不盡,熱熱鬧鬧地進了匯都。
路程十餘日,剛進匯都地面適逢天降大雪。那些圍著喜轎,頭戴紅花的喜娘們紛紛讚歎:新娘子,好兆頭啊!新婚大雪,白頭到老!
抬到了吳府正門,新娘下轎,跨火盆,拜堂,送入洞房,一氣呵成。新郎官挨桌敬酒,應付完了百十桌喜客,終於被簇擁到了洞房。
鬧罷洞房,行合巹之禮,點龍鳳花燭。
新婚之夜,蜜裡調油。新娘羞澀,新郎體貼。面頰上暈著紅雲的一對新人躺倒在紅綃帳里,夢幻的紅影兒氤氳在了枕畔。
然而第二天早起準備向堂上公婆敬茶的時候,卻發現裡頭的人出不去,外頭的人進不來了。
整座喜房,被一個憑空出現的巨型鳥籠蓋住了……
轉過天來,我們四個來到吳府,了解了上述情況。
吳員外和吳夫人拉著我們的手就不鬆開,萬千熱情又焦急萬分的往後院領,「可了不得了呀,鳥籠子裹的瓷瓷實實,往裡頭送飯只能塞餅子啊,連碗都進不去,你們再不來,我兒和新媳婦就要餓死了呀~」
……
剛進後院放眼一望,便知所言非虛,甚至毫無誇張之處。
一座黃銅鳥籠如天上裝鳳凰的物什兒,圓筒形,巨大,就那麼扣住了喜房。鳥籠頂是常見的彎弧頂,連接到頂端的巨型鉤子。
籠壁是千萬條黃銅絲,經緯縱橫。正前方同樣有個籠門,但只見那寬約三米的籠門上掛著許多大鎖,密密麻麻……
吳夫人比劃著:「這傢伙!不管是割銅絲還是砸鎖,紋絲不動啊!你們潛門中人都是好小偷,開鎖一流,我看你們能行!」
我們四個撓撓頭,覺得這話咋有點彆扭。
吳員外朝他媳婦清了清嗓子:「怎麼說話吶!」然後跟我們陪著笑臉,「幾位俠客,賤內她說話有口無心,無意冒犯大家。快請吧,先試一試。」
試試就試試。
我們四個走上前,拿出自己得心應手的小工具。娘用發簪,我用挖耳勺,老夏用長針,燒六子用鐵鉤。
然後就是吧嗒吧嗒的連串響聲。
嘿嘿,很輕鬆嘛。雖然我的手速趕不上娘親他們,可是一分鐘能開兩把。
一共九十九把鎖,很快就開到了最後一把。在娘親面色輕鬆,眾人立著耳朵準備聽最後一聲吧嗒的時候,其他九十八把咔嚓一聲又鎖上了……
這!
我們驚了!
吳員外和吳夫人驚了!
在場的丫鬟婆子,小廝家丁們都驚了!
——那果斷來第二輪啊。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咔嚓!
??!
我揪揪頭上的小粽子,忽閃著眼睛說:「娘,看來咱們得趁最後一把不注意的時候猛地打開,不要讓它了解咱們的節奏。」
娘和老夏他們投來了迷茫的目光,又把迷茫的眼睛挪回,互相看看,「沒準雪靈說的有道理……」
然後第三輪就是——吧嗒吧,吧嗒吧嗒吧,嗒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嗒嗒嗒嗒嗒吧,嗒吧嗒吧,吧嗒,吧嗒吧,吧嗒吧嗒吧,嗒嗒嗒吧吧——
滿臉滿身那個熱汗狂流啊,就是要拚命趕在最後一把找到規律之前打開它!
結果,一聲震耳欲聾的——咔嚓——也震暈了咱們的腦袋。
直接被干趴了!唔——,咱們長吐著氣,後退幾步蹲到台階上呼呼哈哈。渾身的汗把中衣都打濕了,腦袋上直飄熱氣~
呼歇呼歇,抬眼看看黃閃閃的鳥籠,再低頭呼歇呼歇。
得。
原來真的是試試就逝世啊。
吳夫人又開始拍大腿叫喚了,腔調極長——「這可咋弄啊!你們幾個也不行呀!」
老夏按著肚子一抬手:「這位夫人,容咱們歇歇,歇歇再說。」
這時候,喜房的門板嚯地被掰掉了半扇,緊接著透過來一句驚喜的女聲——
「綠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