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雲牙君的紅繩鋪（一）

  匯都往南去八十里地有一幸水，幸水岸上有一株開不敗的石榴樹，石榴樹旁是一間小屋，上掛一招牌——雲牙君的紅繩鋪。

  鋪中滿處拉扯的都是紅繩，千絲百繞。櫃檯上的紅綢盤裡，放著好多個木雕娃娃。

  雲牙君窩在藤椅里，左手握娃娃，右手執畫筆，一點點繪出姑娘或者小伙的容貌。等描到能「落地成活」了，這才滿意。再給它手腕繫上紅繩，牽到另一娃娃的手腕上。

  兩個木雕娃娃，一個是求願者，一個是應願者。

  幸水通九域大陸，雲牙君所乾的活計，便是掌引兩塊大陸之間的婚嫁之事。

  來求願者，先由雲牙君定下他自己的肖像娃娃，再說出擇偶要求。雲牙君通過種種要求，便知影成相，能構畫出另一隻娃娃了。

  紅繩一牽，便是結緣。九域大陸那頭的紅娘娘處若剛好有人掛簽，並點頭同意者，便由一葉喜舟將人送來。

  當年十四歲的洛絮因採藥誤入此處，一時好奇也驟然決定，就這樣定下一段姻緣吧！

  兩處大陸雖隔萬里，但云牙君的喜舟只肖三日便能把人送到。

  初見的那一天永遠印在腦海，明晰至今。

  榴枝婀娜榴實繁，榴膜輕明榴子鮮。岸邊的石榴樹，榴花永遠與石榴齊放。石榴樹上，紅紅火火的石榴燈籠掛滿了碧綠枝頭，一如成親之日的喜燈。

  紅男綠女。用了大半積蓄買了一身紅色喜袍的洛絮站在石榴樹下，等到了身穿綠衣的新娘子腳踩喜舟破水而來。

  這場簡單的婚禮，雲牙君是證婚人，堂上二老則是蟲姑和洛絮的郎中師父。

  雲牙君以一顆碩大的石榴果和一朵正濃艷的榴花作為新人賀禮。石榴果要在備孕之時分食，寓意多子多福。而榴花，則要安置在自家屋脊之上。

  已覺秋窗秋不盡，一場秋雨一場寒。走到秋末，小屋前的幸水也更顯冷寂了。

  近來紅繩鋪的客越來越少，一旬下來不過一兩人。雲牙君剛剛制好了一對兒娃娃，起來伸個懶腰，十根玉指捋了捋黑瀑長發。

  他長眉入鬢，鳳目上挑，是個形如妖魅的傢伙。

  覆手出門來，吹一吹午後清風，這時從羊腸小道上拐過來一個女子，提著裙擺依依而行。

  雲牙君鳳目一眯：「綠童？」

  女子抬眸而笑：「喜郎君。」

  「你怎麼回來了？原來還記得路呀？」

  「怎麼不記得，路盡頭圍著石碑，左三圈右三圈，念一句『路在何處』，通過來的路不就開了？」

  「哈哈，你們倆夫妻近來如何呀？」

  綠童眼眸一垂：「喜郎君，我想回九域了，今日便是來央求您的。」

  雲牙君輕蹙眉：「那——，既然想回去，我叫你安置在屋脊的榴花可帶來了？」

  綠童從包袱里掏出那朵長開不敗的花兒，雙手遞呈給他：「喜郎君，這一年來，榴花的花影越來越淡了，想來就是預示著我和他的緣分將盡。所以，我來了，也是時候回去了。」

  雲牙君接過，映照著幸水細細端詳，火紅的花瓣邊緣泛出了黑點，有一些衰敗的跡象了。雖心中清明，但故作一問：「怎麼會這樣？我紅繩鋪的榴花，可是百年不凋的。」

  綠童搖搖頭：「我也是在房頂曬葯之時偶然發現，當時就心裡一驚。再加近來之事，好似印證了這不詳預感……」

  雲牙君細細觀察著綠童的神色，暖笑道先進屋，等煎上一壺石榴花茶，坐下來慢慢談。

  此時的匯都，街頭上還流蕩著吃過怪胎丸，額頭上長出小手小腳的人們。

  倒霉者，人恆霉之。本來頭上多個奇肢，長了數日不疼不癢也有點適應了，可偏偏各個開始眼干，再度湧進了各家醫館。

  跨在屋頂曬葯的洛絮無心接診，盯著屋脊當間的空盒子只顧發獃。綠童帶走了姻緣榴花，她這是想徹底離開我了。可我現在，卻沒有力氣去追她……

  小學徒一頭汗津津地爬上了梯子：「師父，我剛檢查了葯柜子，發現幾味葯少了！」

  洛絮轉眸：「瞧你著急的，再去核對幾遍單子，興許是疏漏了。」

  小學徒呼歇著：「不是啊師父！我檢查了三遍，把少的藥材一合計，能開十幾幅保胎葯吶！」

  一道霹靂直下，打在了洛絮腦門上。他雙眼大睜：

  「你說什麼？！」

  「師父，師母保不齊是懷孕了，可她誰也沒告訴啊！」

  洛絮閉了閉眼，定了定神。然後吸口氣一扳梯子出溜下來，揣上兩錠銀子飛也似的沖向了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