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奇怪的甜味
剛剛響過五更的鼓，天心醫館的後門開了。
蕭關扛著個被子卷放置在坐塌上。燕娘立馬跑上樓去，叫醒了洛絮和綠童。
幾人持著燭台打開了被子卷，裡頭的姑娘居然半睜著眼，當即被嚇了一跳。
燕娘用手指量了量她的頸脈，道：「中了迷香，人沒醒，這丫頭眼睛過大，睡覺的時候也合不上。」
原來如此，大夥舒了舒胸口。
綠童說：「到底和她師徒一場，我竟不知她有睡不閉眼的特點。燕娘，你和這位大哥是怎麼把她弄來的？」
「嗐，夜探肅王府唄。裡頭大院套著小院，下房也多，叫咱們好找。你們猜猜最後怎麼找著的？」
「怎麼？」一眾好奇著。
「本以為尋不得了，要明晚再來的，可說來奇了，府裡頭莫名飄著一絲絲甜味。然後就下意識的跟著甜味走，尋到了一間廊房。越靠近這屋子，甜味也越濃。進去一看，大通鋪上躺著一排姑娘。挨個比對了名牌，就把這小蜻蜓給扛來了。」
綠童撲哧一笑，杏臉桃腮。紅靨再配綠衣，夜燈下更顯明艷。
她揉了揉又泛起血絲的眼睛，轉身去藥房拿了一味醒神的藥膏來，在小蜻蜓的人中穴幾處抹了。
這檔子功夫，老夏和燒六子已然下了樓，各個圍將過來。
老夏第一眼看見小蜻蜓，就臉色大變，「這……」
「這什麼？」
被子卷里的人兒陡然醒來，反問了一句。
大夥嚇了一跳，齊刷刷看向她。這丫頭說醒就醒，毫無常人剛起床的惺忪勁兒。
她緩坐起來，把被子推開下了地，一雙手理著頭髮，既不意外也不害怕。
燕娘左右看看，「老夏，你想說什麼？」
老夏的嘴唇翕動了一下，仍直直的盯著小蜻蜓，好像要數清她臉上有多少個毛孔。
小蜻蜓大眼一翻，全是桀驁不遜。見了曾經的師父師娘也毫無敬意，給人一種缺乏教養的感覺。
綠童開口：「小蜻蜓，咱們找你來只為一件，你該是對我丟失淚靈的事情有所了解，所以，請你把詳細說出來。」
小蜻蜓挺直了腰，花苞頭上的珠子閃了閃。
她的額前劉海捏的捲曲成環，煞有一抹風情。在醫館當學徒時候還是個黃毛丫頭，如今在肅王府呆上些時候，人就完全變了。
她往前逼近了兩步，嘴角勾著一抹諷笑，啟口道：「你們當時既然狠心將我趕走，還不允許旁人鬧鬧情緒，說兩句狠話？呵，兩位也是出息了，大半夜的劫人過來，這可是犯法啊！」
燕娘哼道：「這小混蛋，還不是因為你慣偷不改，你師父師娘才不留你的。畢竟照顧過你，怎麼一點敬意也無！」
小蜻蜓瞥了一眼燕娘，滿是不屑。
燒六子笑嗤一聲，提眉說道：「我說這姑娘，你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昨天我託管戶籍的差人打聽了，真正的小蜻蜓早就死了。銅鑼巷許家，一家四口有三個都被殺死在自家房中。那麼，你到底——是誰？」
最後幾個字從燒六子口中字字如豆的蹦了出來。
這句問話像一根錐子直刺姑娘頭頂，她噔的一下愣住了，睜大了雙眼，滿是錯愕迷茫……
「嗯？說話呀？你為何頂一個死人的名字？」
燒六子逼問道。
她麵皮發僵，渾身發木，機械地扭了扭脖子，似是捫心自問般問了自己一句：「我……到底……是誰？」
「哈哈哈！」
大伙兒笑了，還擱這兒裝呢？但唯有老夏面色凝重。
「我，到底，是誰？」
她又自問了一句，聲若遊絲。
觀其神色，大夥驀地收了笑，也愣住了。這太奇怪了，被揭穿后不應該是慚愧或者繼續抵賴嗎？而她現在，好像自己都難以置信。
「我到底是誰……」
她自顧念著，把一雙眼瞪的越來越大了！
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大到嚇人！
眼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的時候，淚水湧出來了。這一流便有傾瀉之勢，淚流越匯越大，從涓涓細流再到洪水過境，一如爆了水管，遽然奔騰！片刻之間，淚水已沖刷了整張臉，前襟都打濕了。
大伙兒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驚惶不已，誰都沒見過這樣式兒的眼淚呀！奔涌如河！可也只能手足無措地看著姑娘繼續將眼淚狂灑。
如冰人化開，如水人爆破，如一頂人形淚泉炸裂！
兩隻眼洞成了大江大河的傳送門。
淚水也不是平常的淚水，十足粘稠。
這粘稠的淚河甚是壯觀，逐漸宏大，順著身子流到地上，匯成一灘。空氣里滿是甜蜜味道，濃郁之極。
淚不停歇。
難道她的皮囊里沒有血肉骨骼，全是水？
好似腦袋裡的水流光了，她整個頭居然癟了下去！
然後是脖子、肩膀、上身、腰腹！
每一個部位的水流盡，就第一時間發癟。上半身的水沒了，就忽地攔腰一折，上身扭曲地耷拉了下來。
繼續流動，汪流不止……
早已乾癟的頭顱成了只沒有固定的花灑，呼呼搖擺。
直到雙腿的水也流幹了，一副皺巴的空皮子才叭嘰墜地，倒在了一灘粘稠液體中。
大眼洞直到最後一刻還在往外溢水。直到一滴不剩，才剩下兩隻空洞洞的黑窟窿，還往下拉著黏糊糊的細絲呢。
……
眾人呆住了快有一刻鐘。
一地的液體明晃晃，明晃晃的液體流一地。
視覺上驚悚，而嗅覺上就一個字，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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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夏先吐出一口氣，把冰封的場景從靜態切為動態。
他走上前，提起地上的皮囊，展示給大家道——「好了，沒什麼好害怕的。這不是人，是皮偶，傀儡師所造的皮偶。」
嗯……
聽此一言，大家的三魂七魄才飛了回來。
各個長吁短嘆，拭著滿頭冷汗圍了過來。細看這張套著人衣裳的皺巴皮囊，仍覺雲里霧裡，不可思議。
洛絮攬著綠童，口齒都不伶俐了：「這這，頭一回聽說。傀儡？怎麼做的？是把人皮里蓄滿水嗎？這樣就能與人一模一樣了？太難以置信了！」
「水？恐怕皮中注的不是水。」
老夏沉沉搖頭，緩緩蹲下，把手指在滿地的粘稠液體中蘸了一下，放進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