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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屠鰻大會

  「白頭江的巨鰻被逮著了!」

  「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

  「從渡口運來了咱們白沙城,明兒午時在縣衙門口開屠鰻大會呢!」

  「都去都去!說是到場者都有鰻魚肉分!」

  「喲,忘了忘了!這是佛門聖地,咋能攛掇出家人去吃肉呢,善哉善哉。」

  ……

  今兒來到庵里的幾個香客,七嘴八舌地向我們通報社會新聞。

  一個好事的信女攬著我的肩膀:「小丫頭,你咋不剃度呀?你是庵里的俗家弟子嗎?」

  我歪歪頭,「對呀~」

  她緊盯著我不放:「我咋瞅著你跟肖家的海棠姑娘有點像!你跟肖家是親戚?」

  我心裡火苗竄起,那已經被我拋諸腦後的肖家如一塊石頭掉在了跟前兒,還在地面砸了一個坑。

  我甩開她的手,「什麼肖家啊,我才不認識」,然後就快跑著回了屋。

  「慌張什麼?明兒才開大會,今兒就等不及了?」娘正在屋裡清理著幾樣暗器。

  我氣呼呼的抱住娘:「明兒咱們不去了,我不想碰見熟人。」

  娘笑了,「你這小鬼頭,這話倒是提醒我了,我也不想碰見。」

  我心裡明白,娘說的人是賈叔。

  「那咱們就不去了?」

  「嘿嘿,這熱鬧可不常有,想去的話,有的是法子。」

  結果轉天,我和娘一人畫了倆紅臉蛋,還貼了個假痦子,活像一大一小倆媒婆。

  妙萱笑的要死。

  娘問:「要不跟我們下山去散散心?」

  妙萱點點頭,「也好,我一年都沒進過城了。」

  說話一回屋,背起布囊就跟了過來。不管四季,她一笑永遠是紅撲撲的臉頰,從粉嫩的唇中露出兩顆整齊的門牙,亮如白貝。

  等進了城,到了會址,這才知道來晚了,人山人海擠不進去了。

  有人從天不亮就搬了小板凳過來佔位,現下一級的看台已經滿員了,我們只好順著人群往裡擠。四顧瞧瞧,賣菱粉糕的賣玩具的貨郎擔全到齊了。

  午時將近,儀仗從衙門擺出,一個巨人鶴立雞群在隊伍里。認清了,是那個翼王。

  剛剛掉分掉成垃圾廢鐵的他今日重新上分,看樣子是要重登王者。現下被一群官員維護著,坐到了高台的主位上。

  遠處看,他除了大隻一點,也不至於丑不堪言,甚至覺得眉眼分明。

  儀典起,大鼓作。

  五個漢子嘿呦嘿呦喊著號子,把巨鰻抬上台來。有點像過年的舞龍大隊。

  高台的砧板擺成一排,十來米長。一溜的伙夫手持菜刀,躍躍欲試。

  切墩兒的已經把配菜準備好了,大爐子也燒的紅通。

  漢子們把巨鰻從肩頭卸下,摁到砧板上碼順了,還別說長度剛剛好。

  可憐的大鰻魚好像奄奄一息了,不知在此之前遭受了什麼非魚的折磨。

  當看見鰻魚無助的眼神時,我就突然發現了作為看客的無恥,我的喊聲脫口而出——鰻魚太可憐了,為什麼要殺鰻魚!

  圍著高台的士兵唰地扭過來頭,娘也唰地捂住了我的嘴。

  「鬧什麼!當心士兵叔叔把你抓走!」

  我在娘手心裡嗚拉拉,聲音發不出去了。

  「早知道你不乖,就不帶你來了。」

  眼看一個大夥夫正要對鰻魚開宰,一老婦人的喊叫聲殺進了耳朵!

  無數個腦袋循聲而望,一看,是酒婆。

  她從人群以東奮力遊了進來,手若鐵耙子,逮著人往後撥。

  游到了台下,朝台上喊去:「各位官老爺,別殺它!別殺它!它就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鰻魚啊!近來的書生溺水案子不是它做下的,不是它做下的呀!」

  台上一士兵俯身攥住她的衣領:「大膽刁民,王爺面前還敢咆哮!再不退下,便將你押入大牢!」

  我偷看了一眼妙萱姐姐,只見她滿面漲紅,牙齒緊咬。

  巨人翼王來了興緻,走過來一彎腰握住酒婆的胳膊,掂小雞般把她掂到了檯子上。

  「從哪兒來的老太婆呀,難不成你是溺水案的知情者?」

  酒婆搖著雙手作揖:「王爺,我求您了,放過這條鰻魚吧!它只是偷喝了我家釀的酒,這才在白頭渡耍了酒瘋將您打落岸。它只是個畜生啊,肯定想逃跑啊!」

  看客們議論聲驟起,鬧鬧哄哄。

  翼王齜牙咧嘴,聲動山河:「我說吶!一股子酒味把本王都熏暈了!你家的酒?你家的什麼怪酒?速速招來!」

  酒婆慌張道:「酒是沒問題的,是這鰻魚喝的太多了。是葯還三分毒呢,酒也一樣。」

  翼王鼻孔一張:「它敢把本王打落岸,本王就要吃它!休要再辯,待殺了這鰻魚,再查封你的酒鋪!」

  酒婆噗通跪下了,拉著巨人的袍邊,巨大的身高差叫人覺得恍惚,像在夢裡看一場奇特的劇目。

  咣咣咣磕了頭,酒婆無奈嚎出了讓人瞠目結舌的話——

  「這鰻魚是我兒啊,它是我兒啊!我兒落井不見了,後來這條鰻魚就從井裡回來了,幾乎每天晚上都回來看我啊!還跟從前一樣,愛喝羊羔酒!求您了,繞它一命吧,我保證他絕不是兇手!我所言有一字之假,就叫天雷劈了我呀!」

  翼王瞪大了眼:「嘿,你還跟本王賭咒了!經官府調查,每一回有書生溺死,這條鰻魚就在周圍出現過!兇手不是它還是誰!本王是最講義氣的,現下就應上你的咒,若本王有一字之假,也叫天雷劈了我!」

  翼王信心十足,豎著大拇指,拽氣衝天。

  然後噼啪一聲,一道雷苗閃著青紫之光在巨人身上恍了一下……

  滋啦——!

  所有人打了個寒顫。

  然後空氣中就飄著烤豬毛的味道,嗆鼻子。

  定睛一瞧,巨人的頭髮被無名之雷劈成了鳥窩。鳥窩碩大,烏漆嘛黑,能卧得下一隻鴕鳥。

  再看臉上,如抹了鍋底灰。只剩下眼白和嘴唇才能看出是個人。

  所有人張大了嘴,明白了一個道理。主角永遠是主角,就算是百年不遇的巨型鰻魚都掩蓋不了主角的風采。

  ……

  「喂—!翼王殿下,您現在挨雷劈了,是不是證明鰻魚無罪呀?」

  台底下一大嘴少年高聲喊道。

  咦?

  他是誰?

  旁邊怎麼還站著老夏和燒六子。

  剛才竟沒發現他們。

  難道他就是娘告訴我的月宮金蟾?

  我趴在娘的肩頭上咯咯大笑,附和一句:「這哥哥說的有道理呀。」

  「放了鰻魚!」大嘴少年振臂一呼。

  庶民們最信天象,既然有人挑頭便壯了膽,紛紛舉起了手臂,「放了鰻魚!放了鰻魚!」

  酒婆淚流滿面,調轉頭來向大夥作著揖:「謝謝鄉親們了,謝謝鄉親們了!」

  巨人抹了一把臉上的鍋底灰,斜眼看了看砧板上的待宰之物,整個人陷入了迷惑之中。也許是不願背棄民意,他搖搖頭一擺手,招呼同行官員離了檯子,退回了縣衙。

  酒婆嚎哭著衝上去抱住了鰻魚的腦袋。

  妙萱情難自禁,撥開雜亂的人流衝上了檯子,「娘,娘,這真的是哥哥嗎?真的是哥哥嗎?」

  氣若遊絲的鰻魚煽動魚鰭,動了動腦袋,輕輕咬住妙萱的手指。然後長出口氣,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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