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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像糖角一樣的人

  「我想起來了,是在白雀庵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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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們坐直了腰,等著我說下去。

  「今年大年初五,庵裡頭一天接香客,那個姑娘來過!她還掛了一道許願牌呢!別人都走路出聲,就她走路無聲。嗯,她當時穿著紅衫白裙,頭髮也特別。並不像別的少女梳著丫髻,而是披散下來,編成好多小辮子。」

  師公抖抖眉頭:「若是還記得,等你們回去找到她掛的那枚許願牌,說不定能有什麼線索。」

  娘在驚訝之後平靜下來,迴避著說:「師父,咱們這也是坐著嘮嘮閑話。雖說人命關天,可查案畢竟是官府的事,咱們別干預。」

  師公點頭:「這倒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師公將八卦的方向轉移,伸手捏住我戴的兔子玉佩:「小娃不是屬蛇的嗎?怎麼戴個兔子啊?」

  娘笑說:「原先在庵里幫了住持一忙,她贈的。我瞅著玉料不錯就給孩子戴了。」

  師公眼睛一勾:「燕娃啊,你為啥選了個尼姑庵住下呢?」

  「人事簡單,難得清靜。」

  「人事簡單?你莫不是背著我查探什麼消息的吧。」

  「師父,您想太多了。」

  「哼哼,但願如此吧。」

  吃罷了飯在師公家玩了一天住了一宿,轉天一早剛醒,就聽見院中有耍棍的聲音。

  跨出門檻一瞧,師公竟像老猴般站在那條木棍上,一如雜耍。

  我咯咯大笑。

  師公邊耍邊說:「小雪靈,這是猴棍,你看著動作詼諧,可是極其鍛煉人的巧勁兒。」

  師公的兒子在外頭買了小餛飩回來,興沖沖說道:「娘,師姐,你們猜猜昨兒掉進江中的巨人怎麼樣了?」

  娘一邊漱口一邊狂笑:「淹死了唄,牛皮吹的越狠,打臉越慘。」

  「沒淹死!沒淹死!在下一個渡口撿到他了,我剛聽亭長說的。」

  「啥,這都沒死?」娘和師公齊齊問道。

  「真沒死!巨人獲救后,說與巨鰻在水裡搏鬥了好些時候,待被江水衝到了下個渡口,一把抓住了橋墩這才掙脫上岸。巨人還說,自己是被鰻魚口中吐出的酒氣迷住了,這才被它打落水中。」

  說到了這,娘回想著,「嘿,我昨日確實聞到了一股酒氣。」

  我大聲附和,「我也是!」

  師公問道:「口吐酒氣?這怎麼說?」

  小師弟一擺手:「太詳細的亭長也不清楚,總之那鰻魚好像喝了什麼酒,味兒把巨人都熏的神智不清了,才有了後頭的事。」

  「喝了酒……難不成是有人喂那畜生特殊的酒喝,所以發酒瘋呢……」

  師公坐下來細細盤算。

  我快口道:「不會是酒婆餵了它吧?」

  所有人齊刷刷看向我,師公眼仁一閃:「咦,是有這個可能!那老貨懂不少旁門左道,她到底是想幹啥!」

  娘的態度依舊無意摻和,聽著議論,自顧從小鍋里舀出熱騰騰的餛飩給大家分了。

  吃罷后,娘拿起行囊就要與師公告別。

  雖是一通的挽留,但娘堅稱有事,還是帶我離了師公家。

  「您和師弟回去吧,路都認得,不送了。」

  「看著點東西,看著點孩子,那咱就秋里見了。」

  「好的師父。」

  出了衚衕拐進大路,我不解問道:

  「娘,師公一心留咱們的樣子,為什麼不多住兩天呀?」

  娘淡然笑笑:「雪靈啊,這世上有的人是『兩頭甜』,當間兒不行。住的久了她該煩了,咱們見好就收。」

  我忽閃忽閃眼睛:「娘是說師公並沒有那麼好相處?」

  娘點頭:「差不多吧。你真當她的手不能行動了?一通棍耍的虎虎生風,騙鬼呢!說句不敬的話,你師公的心窟窿可真不少。哎,其實不少人都這樣。第一面熱情有禮,先給你留個好印象。接觸兩回,就覺得味變了,人開始給你不實在,耍大聰明了。可你要是一走,他又跟你熱乎起來,叫你記著他的好。」

  「哇,原來師公這麼有心機呀。」

  「哈哈,倒也不能這樣貶斥師公,娘就是給你舉個例子。你以後長大交朋友,得甄別出這樣的人,不好與兩頭甜的人深交。」

  「那我應該和什麼樣的人交朋友?」

  娘伸手指向路邊的點心攤:「嗯~,我覺得像糖角一樣的人不錯。

  然後娘邁步過去買了半斤糖角,捏了一個展在我的眼前。

  白瑩瑩,是個胖月牙。

  娘咬了一個尖,說道:「這第一口,味道平淡微甜,並不顯眼。可是一口一口咬下去吃到肚兒,就有甜蜜的糖漿流在嘴裡,粘稠的能拉絲兒呢。這就好比人和人慢慢熟悉有了感情,確定彼此值得信任之後的美好時光啊。但吃到最後,又恢復了第一口的平淡,這就好比人和人總有分別的時候。若有了這一日,那就應該從容平靜的離開。」

  我被娘的話震住了,睜大了眼道:「我有點明白了。娘的話好像還有一層意思,一上來就對我特別好的人,往往別有目的。」

  娘給了我一把摸頭殺:「真有悟性。」

  我點點頭:「娘以前也說過,凡事留一手。就算和糖角在一起,也要帶上腦子。」

  「哈哈,會把道理串起來了,靈活運用真不錯。」娘一邊表揚我,一邊牽著手往前走。走到了昨兒的十字路口,又看見旗杆,又看見了綁在旗杆下受刑的糖姬。

  天還陰著,一群小娃娃正圍著她唱著現編的歌兒。

  僅有的一個衙役手拿水火棍轟趕著他們,這幫小賴皮散開了一下,又馬上圍了回來。

  滴答,滴答,嘟,嘟……

  那落在糖姬頭頂的水滴聲刺入耳朵,又是渾身一激靈。

  我牽著娘圍了過去,拿了一個糖角抬手喂糖姬:「阿姨,你吃口東西吧。」

  衙役吭哧笑了,一抬下巴侃道:「她不餓。為了叫她安心受刑不死那麼快,每日里三餐按時供應,十足豐盛呢。到了夜裡還拖回大牢歇一夜,白天才過來。哎,現下犯人坐著我站著,伙食比我的還好,還不用上夜班!小丫頭,你還是可憐可憐我吧!」

  哈哈哈,人群轟笑如浪。

  糖姬慢慢睜開眼,用黯淡無光的眸子看著我,有氣無力的問一句:「你們是外鄉人吧,這要回去了?」

  「對呀。」

  「往上游還是下游去?」

  「嗯…,上游。」

  她的眼睛睜大了一點:「是去白沙城嗎?」

  我抬頭看了看娘,娘蹲了下來問道:「這位妹子,你打聽白沙城做什麼?」

  糖姬吁口氣,聲音沙啞著:「若兩位真是去白沙城,要是方便就幫我捎句話吧。白沙城西郊雀兒山上有個白雀庵,裡頭有個叫妙萱的小姑子,勞駕跟她一句說,在我死之前,還想見她一面。」

  她要見妙萱姐姐!

  我心裡咯噔響,訝異的看著娘,娘不動聲色問道:「你為何托我們呢?」

  糖姬搖搖頭:「不僅是托你們,這些天所有能搭上話的外鄉人我都託付個遍。大姐您要是不方便我不強求,只是指望著哪個能願意幫個忙罷了。畢竟白雀庵香客不少,興許你們也常去。」

  娘問:「酒婆不是你娘嗎?她怎麼不幫你?」

  糖姬苦笑著,只說了一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娘審視完了糖姬的神色,對她點點頭:「行,我看能不能託人捎句話。」

  離開的時候,我又看了一眼她頭頂的慘狀。紅漲的傷口一指長,傷口截面已經捲起了皮,微微看得見頭骨了。

  看罷了,心裡頭說不上來的難受。

  酒香又飄,一回首,酒婆的酒鋪又開始了一天的營業。

  此時糖姬的心中,又該有多少種滋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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