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綠藥水(二)
此一時,悲痛像是其次,惶恐不解和震驚佔據著人心。
就連劉郎中家人的悲慟哭聲里,也是雜緒滿滿。
我繞著娘的脖子悄悄說了綠藥水的事,娘的眸子閃爍不停,告訴我莫要對別人提起,然後抱著我快速脫離了正發懵的人群,走上一條碎石小道。再上了一段台階后,一家小醫館出現在眼前。
這是劉郎中的家,位於村北的一處坡上,坐北朝南。
前頭的鋪面做了醫館,後頭是全家的住所。
醫館的門半開著,門板陳舊,泛著葯香。我使勁吸了口氣,天生喜歡草藥的清幽之味。
娘一閃身進了門,把我放在凳子上叮囑道:「在這兒給娘把風,我要把這綠藥水找出來,沒準能派上大用場!還有啊,這背後真相可千萬不能叫劉家村的人知道,否則定會惹禍上身的!聽明白了嗎?」
我感到被分配了一個大任務,重任在身,極有責任感的狠狠點頭:「好的娘!」
然後我放哨,娘挨個打開陳列櫃,十指如飛的翻找起來。遇到有鎖的,脫下簪子吧嗒就開了鎖,我看的瞠目結舌。哇——,娘也太厲害了吧!什麼都會呀!娘你真是我的偶像!
欣賞娘親的同時,我還要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時的往門外瞄瞄,確保沒有人過來。
終於,在牆角一個搭著帘子的柜子中,找到了那瓶綠藥水!
水滴形的玻璃瓶子裝著一泓綠色,像一塊祖母綠化成了液體。
色澤討喜,奪人眼球!在昏暗的屋子裡也綠的醒目。
娘小心翼翼取下瓶塞,用手扇著風隔著老遠嗅了,「應該是這個了。」然後將瓶塞壓回,仔細用手絹兒包好了放進懷中。
娘問我:「有動靜嗎?」
我小聲:「沒有,一個人影兒也沒!」
娘連忙去翻案上的筆記,但很快把本子一擲:「罷了,此地不宜久留。得了葯就能解出成分,咱們走。」
再回到祠堂門口,擠擠攘攘的人群里多了四個官差。
好巧不巧,因著朝廷選妃的任務,官差們挨村挨戶的普查。沒成想撞見一樁踩死人的案子。按舊例,本該由族長處置的,現在事態好像麻煩了……
況且,若踩死的是普通人還則罷了,可偏偏是個小人兒!
不知後果的村民還刻意強調著——是個剛變的,離奇古怪的小人。
在公門裡摸爬滾打的官差自然察覺此事非比尋常、不容小覷。於是領頭的即刻開了官腔,指揮幾個用鐵杴鏟了那橫屍在地的劉郎中,裝進了一隻框里。再一揮手:「把案犯鎖上,交給縣太爺定奪。」
說話間,一條大鐵鏈就把壯漢綁了,像牽著只藏獒。
壯漢叮叮咣咣的作揖:「官爺,官爺,小的冤枉啊,小的真的不知他在腳下呀。」
村民們連聲附和,「是呀,是呀,官爺們行行好吧,這檔子事任誰都想不到啊!」
但他們的官爺鐵面無情,將佩刀拔出半把,威勢唬人的將人牽走了。壯漢的兒女在後頭攆著,被踹了個嘴啃泥。
耳邊哭聲陣陣,喧鬧連天。
滿慈住持搖了搖頭,雙手合掌道:「阿彌陀佛,眾生皆苦啊。咱們回吧,不要再給他們添亂了。」
白雀庵諸人面面相覷了一番,隨即迴避了。
轉天一早,娘坐在床頭拿著綠藥水瓶子摩挲著,還嘆了口氣。
「娘,您嘆什麼氣呀?」
「哎,我之前也是欠缺考慮了,就那麼帶著賽天仙去了太守府。若能再等幾日不就得了這綠藥水么,該能治好她的巨人症。」
我閃著眼睛:「可變成小人更不好了。」
娘說:「傻孩子,劑量少服一些不就行了。」
我一歪頭:「也是哦。那我們現在去救賽姐姐吧,她個子變回到正常,太守肯定不會送她進京了。」
娘嘬著牙思量著:「沒那麼快,這葯還沒實驗過呢,怎知道用法用量。」
我嘻嘻邪笑起來:「慧覺老尼姑最壞,我們把葯放進她的茶里試試。」
娘瞪我一眼:「胡說八道,弄好了是救人,弄不好是害人。」
我癟嘴,據理力爭道:「可壞人就該有報應。姑子們的早課我聽過,她們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還有什麼因果通三世,有的報應下輩子才來!我可等不及,我覺得不管是什麼報,現世報最好!應該早點落實!娘也說過靠人不如靠己,所以我們可以自己去落實!」
娘聽我這話笑的前仰後合,抱著我直唉喲:「我的小乖乖,若是把她葯成個小矮人,官差可是又要來了,咱們也在這住不下去了。你得學會用巧法子,別橫衝直撞凈叫自己吃虧。咱們先捉一隻鹿來試試綠藥水。再順便摘一簍子山紅果,酸一酸老慧覺的牙。」
我拍著手:「好喂!!!」
我們準備妥當,去後山野林里采了紅果,並設計捉到一隻小鹿。將它安撫好后,拴進了馬廄里。
然後用筷子在藥瓶中沾了半星兒的藥水,抹在了蘑菇上,再餵食小鹿吃下。小鹿懵懂,沒察覺出異樣,便津津有味的大快朵頤。
我鼓起兩腮,原來小鹿喜歡吃蘑菇呀。
娘說蘑菇柔軟汁多,最是爽口。
我心中有些不忍,這樣會不會對小鹿不公平呀?但娘說綠藥水的出現意義重大、牽扯太多,我等等就明白了。
————————
小鹿這一覺睡了好久。
當亥時的鼓漏敲響,姑子們紛紛歇下了,我們才溜到馬廄,借著火摺子的微光一瞧,嘿——!小鹿成了小小鹿,變小了一半!
娘嘆著:「真好真好,用量估摸的還不賴,半滴的效果就這麼大!」
我撫摸著正吃草料的小小鹿,「你別怕哦,很快就能送你回家了。」
娘捏著它的腿骨,若有所思道:「還得再觀察一段時間,看看綠藥水有沒有什麼副作用。」然後俄然一轉頭,瞅著我抿笑:「誒~,乖乖,昨兒出了死人的事,咋不見你害怕呀?」
我看著天上的星星,慢慢說道:「嗯……起初覺得很殘忍,心口有點疼,一開始也是怕的。但是後來我想通了,誰都會死呀,所以就不要去害怕了。害怕沒有用。」
「喲,你這麼小就看破生死啦,娘都沒看破呢。」
我嘻嘻笑了。
娘牽著我的手往回走,月光把地面鋪的一片銀白。
「娘,我看破是有原因的。悄悄告訴您,我以前是天上的童子,跟著註生娘娘,算是她的小助手。所以呢,死亡只是要去別的地方了。」
娘的笑顏又驚喜又溫柔,還有點不相信:「真的嗎?你還記得喔?」
「記得,每回發燒都會夢見做童子的時候。我說的是真的,沒騙人。」
「那註生娘娘什麼樣啊?」
「註生娘娘總穿著鵝羽白的衣裳,她很漂亮,但是比著娘還差一點。」
「哈哈哈,這孩子。」
我伸手捧了一抷月華,然後仰頭抱住娘的腰:「娘,自從認識你,我才知道人間也有快樂。」
娘頓了一下,眼睛蒙上一層白霧。她的腦門與我的腦門緊緊貼著:
「娘也從來不知道,原來養個孩子能這麼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