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安撫與原諒
醒來的時候，發現娘正坐在床邊凳子上看著我。
我一動身子，發覺屁股疼。這才記起上午發生過什麼。
「睡醒啦？」她伸手過來摸摸我的頭，然後就變戲法似的從手中變出一朵頭花，在我眼前晃了晃。
很漂亮，是朵粉色的蓮。
「噔噔噔噔，好看吧？娘在外頭辦事，可沒忘了給我丫頭捎個包兒回來。」
我別了別頭，把大半的臉埋進被子里。
「先給你放好，明個就戴上。這可是頭花鋪里出的新樣式，最趁咱們這樣的小美人了。」她說著，把絹花放進抽屜里，又折身回來。
她細看了我的神色，輕聲說道：「看把我們給難心的。好了，娘知道自己沒管住脾氣，把你打重了，下回不這樣了，啊。」
這一聲「啊」落在我的心田上，我感受到了其中的溫度。
我的心防也隨之鬆懈了一點，可還是不平的說道：「我恨打我的人。」
娘頓了一下，而後問我道：「不是你做錯事在先嗎？來，你先說，說完了娘再說。」
「因為打我了，就成了敵人。」
「那什麼是敵人呀？」
我盡量概括著意思：「敵人就是……想要對方死。」
娘撲哧一笑：「那娘來解釋這個詞吧，仇人就是對自己心存負面企圖，想要惡意損害自己的人。這個解釋，你認可嗎？」
我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
她接著說道：「好，既然你認可，那你覺得，娘的本心是對你有不好的企圖，還是在教育你？」
我眨了眨眼睛。
她笑了：「看吧，你心裡其實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娘為了教育你。」
「可，你當時像極了母牛……」
「母牛？誰是母牛？」
接著，我就把在舊家的事情，從頭到尾簡述了一遍。
娘聽罷嘆口氣，胡擼著我的腦袋說道：「唉，丫頭啊，要不是這一遭，你也不會再提這些的吧。」
我點頭。
「娘現在明白了，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但你要知道，井繩不是蛇，娘也不是你爹的繼室。有時候行為本身沒有對錯，使用不當才有了對錯。就像廚房裡的菜刀，明明是切菜用的，若拿它來殺人，可不就是用錯了么。打小孩也是一個理兒，大體上就是為了讓小孩明白，錯做事需要付出代價。而這代價會讓你下回去思考自己在做什麼，值不值得做。」
我想了想問道：「人們口中的錯事就一定是錯的嗎？」
她笑了：「不一定，但社會有社會的規則。了解規則，可以趨吉避凶。但若想改變規則，那最好先駕馭規則。否則一意孤行，那就會受到難以承受的代價。」
娘的話深奧，我只明白了一點點。也開始被說服了，心情平穩了起來。
小孩子總是這樣，哄一哄，他就會無條件的原諒父母。
她見我好了，也跟著笑了，而後逗趣的說道：「娘就不在家一天，又成了小乞丐，滿口的『求求您了』『求求您了』，非央求著人家帶你來找娘。哎，小可憐，娘會慢慢叫你徹底忘了過去的。」
心傷逐漸癒合起來。
妙萱姐姐推了門，她親和極了：「小靈兒快起來吃面面咯，今天冷，特意燒的熱湯麵，上頭還灑了一層你最喜歡的炸茄絲呢。」
我慢慢坐起來，咬牙忍著身上的疼，坐正了就好了。
妙萱把大的碗放到桌上，端著小的碗來喂我：「燕娘，你吃你的，孩子我來喂。」
「喲，你吃過了沒啊？勞動大伙兒一塊刷牆，這晌午飯吃到了下午。」
妙萱聲音清脆：「您吃，我吃過了。」然後溫溫柔柔的給我喂飯：「哦喲，張嘴，別灑了。」
她人如其名，萱——萱草，又名忘憂草。有著潤物細無聲的溫潤。
我看著她想到。
跟著她笑了：「你看著我幹嘛呀？是不是想問問牆怎麼樣了？」
我垂下眸子，有點難為情。
她抿著嘴樂：「咱們幾個硬是在風口裡戳了兩個時辰吶。北風嗷嗷，牆上的屎算是乾的徹底，跟上了一層金漆似的。用鏟子鏟吧，屎末末能刮一臉，只得用水刷。」
撲哧一聲，我還是沒忍住笑了。
「還笑，這小壞蛋。後來實在把咱們凍透了，風刮的也喘不過氣兒，只能歇了手，看啥時候風停吧……」
娘噝口氣：「這北屋可是土胚子牆，遇了這麼多水，興許會損壞牆體的。得，過兩天我上劉家村去，請匠人過來加固。」
害的大家勞民傷財，我生起了內疚。
於是轉過天來，我把昨日的不開心拋諸腦後，戴上袖套跟娘一起接著刷牆。
風也停了，冬陽暖暖的灑在了我的背上。
我刷的認真，像是對待一件藝術品。不知是不是這牆昨天沾了大量水又被風吹乾的緣故，牆面現出一道道的龜裂，最外層的土皮有些鬆散，析出了一層薄殼。
妙燈也好奇起來：「咦，咋這樣了，跟老樹皮似的，我看能不能摳下來。」
妙萱還沒來得及阻止，牆皮被這麼輕輕一扣，就撲嚓嚓落了一大片下來，在地上摔的稀碎。
妙燈以為自己又闖了禍，誇張的倒吸一口氣，發出了鵝叫聲。
但，剝落的牆體上有一塊地方在閃閃發光……
「快看，快看，是什麼東西在閃？」
所有人聞聲湊過來，大眼瞪小眼地盯著那閃光處目不轉睛。
妙萱上手又揭掉一塊牆皮，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這牆胚裡頭咋是透明的啊！」
哇！！！
透明房子！
「真像是水晶宮呀！」我驚喜的說道。
姑子們開始七嘴八舌：
「沒準雪靈說的對，咱們庵里原來還有個水晶宮吶！」
「藏的可真夠深的。」
「這是師父把寶貝砌到了牆裡吧……」
老財迷滿靜難得有笑顏，她揣著雙手樂開了花兒：「唉喲，咱們是要發財了嗎？快把牆土全鏟了，看看裡頭有多少水晶！」
大夥正做著發財夢，住持滿慈捻著佛珠來了，蹙著眉頭說道：「阿彌陀佛，看把你們給能的。這裡頭不是水晶，應該是龍骨，快斷了你等的妄想大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