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住持的心魔（二）
滿慈住持從焦躁升級為毛躁，一改往日平靜模樣，脾氣也差了很多，甚至還把捂著大肚子的妙真訓哭過一回。
我旁觀著一切，試圖可以從她們的言行舉止中探得一二。因為娘還是沒有把其中究竟告訴我，只囑咐道千萬保密。
姑子們也感受到了住持的變化，如是小心翼翼不敢觸霉頭半個多月，轉機突然出現——那兩名香客又回來了！
這次登門，人家竟是親自來感謝的……
滿慈見了二人起初是滿臉的驚詫不安，聽明了人家的來意后，神情一改為愕然不解，強擠著笑聽那婦人的感謝之辭。
「您真是得道高人啊！就這麼一副丹藥下去，俺們身上的疔瘡竟然好了！您瞧瞧，您瞧瞧！」
婦人一擼袖子，那些膿包潰爛果然收住了，成效顯然。
那一刻，我瞥見了滿慈眼中一閃而過的釋然。也是驚嘆，羊屎蛋蛋居然有這麼大的療效。
三天之後的夜晚，滿慈扣響了我們的房門。
入來后坐在軟塌上，她長出一口氣就流下淚來。
娘一驚，趕緊放下茶盞詢問道：「您這是怎麼了……」
滿慈抹掉了淚，左右看看才把目光定在了娘的身上：「燕娘啊，這丹藥，是你換掉的吧。」
娘垂了垂眸子，還未來得及做聲，滿慈又嘆口氣說道：「我日思夜想，也就你能有這樣的眼力。多虧了你啊，才叫貧尼未踏入這萬劫不復之地。」
我圍到滿慈身邊，「住持師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滿慈摸了把我的頭笑說：「孩子啊，你真有福氣，你娘可是個難得的好人。」
然後，她緩緩開啟了話匣子。
原來，這香客二人，竟一個是她的母親，一個她的大姐。
當年家裡窮的揭不開鍋，一群孩子眼看就要養不活，於是經過商量，便把二閨女賣到了黑市，換了些糊口的銀錢，度過了最難的日子。
可這被賣掉的孩子，面對的是「採生折割」的下場。幸而被一老尼遇見，於是出錢贖回，帶回了白雀庵。
後來庵中外出為大戶人家做法事，便在路上撞見了一回生身爹娘。
這所謂的親人們記下了白雀庵三個字，後來不時會有關切的書信來到。日子久了，滿慈就從心中生了這麼一計——鼓吹仙丹奇效，伺機下毒，為自己報仇雪恨！
而所下之毒，必不能是快毒，而是慢毒！
大劑量的硃砂再好不過，起初因著它敗火安神的功用而對疔瘡會稍有療效，但隨著毒性深入，人就會爛肚穿腸，拉血而死！
聽到了這，娘笑嘆道：「煉丹那幾日煙熏火燎的，我便知裡頭含有大量的硃砂。再結合這幾年對住持您的了解，便也對將要發生的事猜到一二了。」
住持握著娘的手，滿懷激動，繼續講述她的身世：「我也知道，這回她倆明面兒上是來瞧病，其實是想在有生之年彌補彌補我這二閨女，送來份香火錢，好使我過得舒心些。自然了，她們身上害的病也是真的，這其中興許也摻雜著對往日過錯的懺悔吧……」
聽到她的經歷，我有些感同身受，眼睛有些紅了。
滿慈噙著淚看著我，又哭又笑道：「你瞧，這孩子心裡真透亮，她也懂。」
我抽抽鼻子說：「懂，懂的。但住持您後來就後悔了。」
她搓了搓臉：「是後悔了。殺母啊，在佛門可是五逆重罪，這可是會直接下無間地獄的！莫說我這一世的修為，就是十世也難抵。」
娘勸慰她道：「事情既然化解了，別再想這麼多了，現如今的結果也算皆大歡喜，不僅她們的病症誤打誤撞治好了，您也了結了一樁心事不是？」
滿慈揉了揉自己的心口：「我這豈止是心事，簡直是一頭青面獠牙的心魔啊！」她長吁短嘆著：「這心魔能除，燕娘你就是天大的貴人！經此一遭，我也徹底將舊事放下了，不恨了……」
說著話，她從懷裡掏出一枚項鏈墜子放到了我的小手裡：「你娘的大恩我無以為報，就把這枚存放了許久的古玉贈給小雪靈吧，聊表謝意。」
這古玉真好看，白色羊脂玉，還是只小兔子呢。
娘婉拒道：「住持，這可使不得啊！這應該是您的師傳之寶吧？」
滿慈笑著把小玉兔戴在了我的脖子上，掖好了說道：「我這老尼姑放著也是放著，就給孩子戴了！玉能養人辟邪，姑娘家戴著也好看！何況你已經教她練武了，這習武之人難免有個一災兩難的，若是哪天不小心受了傷失血過多，就把這玉兔墜含在嘴裡。這古玉啊，有快速生血的奇效！」
這麼厲害！我和娘眼中含著驚喜的光，感嘆不可思議！
娘一直不肯領受，只說這是無價之寶。
滿慈把心聲吐露完了，人也徹底釋放了，神清氣爽了起來，對連連謙讓的娘說道：「你也就別再客氣了！你贈給我的可是後悔葯，這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區區一枚玉墜作為回禮，就指望你們別嫌棄吶。好啦，天不早了，不耽誤你們歇下了。」
我們攙著滿慈，將她送出門外，臨走前她突然想起一事，回頭問道：「對了燕娘，你所換的丹藥從何而來？效果這麼好不妨再配幾粒。」
娘一捂嘴，憋笑了一聲，清清嗓子道：「嗐，上回去趕集，見一遊方郎中賣敗火藥，正好我嗓子疼買了些，好巧不巧，就這麼歪打正著了。」
滿慈一笑，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我已然憋笑憋的渾身顫抖，和娘一齊沖回內室跳上床捂起被子，直樂到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