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住持的心魔(一)
燕娘帶我去牲口市場選的奶山羊可愛極了,渾身雪白,牙口齊整,面容秀美,是羊兒中拔尖兒的。它的頭頂還帶著兩隻小羊角,很像沙堆里的小釘螺。
我順手摸摸自己柔軟的羊角頭,嗯,也跟小雪靈一模一樣。
一路蹦蹦跳跳的回來,跨進白雀庵的大門,我就得意的喊道:「快來看呀,我們有小羊了!」
妙萱和妙燈從佛堂里躥了出來,圍了一圈撫摸著羊毛說道:「羊是吃嫩草的,可這冬天裡,它吃什麼呀?」
燕娘笑道:「冬天還是長膘的時候呢,農物的秸稈它都吃,粗糧也吃。」
妙燈一拍手:「好哦,後山還存著許多玉米稈呢。」
我們四個正在跨院西牆根兒給小羊搭著窩,住持滿慈站在院門口喊道:「都來,都來,給我搭把手。」
原來,方才郵差來過,滿慈收到了一封信。
有兩名香客約定五日後前來拜會,小住掛單幾日,另求白雀庵的特製丹藥服用。
滿慈引我們去後院耳房,牆角放著個厚重大物,把蒙著它的八卦布一掀登時就塵土飛揚。
咦,煉丹爐!
下有四腳,中有圓肚,上有塔尖,渾像是太上老君的那一座!只不過小了許多,僅有半人之高。
幾人吭哧吭哧抬著這丹爐從後院搬到了佛堂大殿。里裡外外擦洗了之後,滿慈把一應弟子轟出殿外,用屁股頂住房門配好了藥方,這就開始煉丹了!
此丹還有一個如雷貫耳的大名——八寶生肌丹!
整整三天三夜,姑子們輪流看守爐火。各個手持蒲扇,直把殿內扇的是煙霧繚繞,睜不開眼。並且還要不時繞爐三匝,口中念念有詞。
三十六個時辰結束,熄火取丹,呈現在眼前的,是十枚黑不溜秋的丸子。
滿慈拿起作品,嗅了嗅,看了看,點點頭十分滿意。用稀罕的紅綢包了,放在托盤內,擱在了佛像前的供桌上。
我抬頭問娘:「娘,這真的是仙丹嗎?」
娘抿嘴暗笑了一番,領著我離了這熱鬧:「走,咱們擠羊奶喝去。」
兩位香客,一老嫗一婦人,如約而至。
老嫗年逾六十,而婦人與滿慈年歲相當,四十來歲,都是尋常打扮。肩背兩個布囊,雇了一輛馬車而來。
她們住進白雀庵的當天半夜,娘把我從熟睡中叫醒:「醒醒,醒醒,出來跟娘辦件事。」
燈是未點的,我倆摸黑來到羊圈,娘用氣聲說道:「來,搓羊屎蛋。」
「啊?為啥?」
「叫你搓你就搓,快點。搓的跟那仙丹一般大,一般圓。」
借著月光,我看見放藥丸的托盤已經被端了出來,正擱在羊圈旁邊,裡頭的十枚仙丹散落在裡頭。
娘將仙丹取出,用牛皮紙包了疊好,揣進了袖子里。
我不明所以,但還是按照娘的吩咐下手抓了一把羊屎,挑出顆粒最大的,在手心裡團了起來。
「娘,好臭啊,還有股子草腥味。」
「來,和點這個就不臭了。」
娘用筷子蘸了一滴香油滴在我的手心,還灑了一捻五香粉,「去去味。」
我忍著辣眼的臭氣,就這麼團吧團吧,團夠了十個。
來來回回對比了,從外形上完全可以以假亂真。
娘檢查后,便把這搓的渾圓的羊屎蛋子比著原樣放進托盤中,叮嚀我道:「去,悄悄放回佛堂,別弄出聲。萬一被人發現了,你就說一時好奇想看看,明白了嗎?」
我點頭:「明白了。」
然後就按娘的話,賊頭賊腦掂著腳尖溜去了佛堂,將托盤歸置到原處后,再悄無聲息的溜了回來。
回來房中,我把小手伸的高高:「娘,你聞聞,香臭香臭的,跟臭豆腐似的。」
「咦——,快洗洗!」
娘一邊嫌棄一邊笑,把我的手按進銅盆里,用皂角液搓了幾個來回。
我不解問道:「娘,咱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而娘卻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小東西,你等等就知道了。
冬天裡的日頭難得有這麼旺的,這日吃罷早飯,姑子們各自搬了一把椅子在院里曬暖兒。
曬暖兒是老人家和貓咪最愛做的事。但她們說小娃也要多晒晒,好長個兒。
這兩名香客與我們同吃同住,自然也扎進了人堆里。
她倆方才學著我們出晨功活動了筋骨,現下一身的汗還沒落。大概是太熱了,婦人就那麼一擼袖子,惹得人群炸了鍋!
「哎喲,施主的胳膊上怎麼長了這麼多疔瘡啊!」
那又紅又腫,密密麻麻的膿包嚇的大伙兒往後趔了趔身子,抽著椅子坐遠了兩步。
婦人一臉羞臊:「哎,身上一熱就把這事忘了,驚著大家了!對不住,對不住。」
妙清皺眉道:「怪不得二位請師父煉八寶生肌丹吃呢,這是得治治了。」
婦人嘆口氣說:「咱們和滿慈師太是幾十年的交情了。一早就聽聞她得了許多治疑難雜症的秘方,還受了佛祖啟示,置下這煉丹爐來。」
婦人又指了指她娘,「俺呢,是身上長疔瘡。俺娘呢,身上倒是沒有,凈往頭上長。」
說話取下了老嫗的棉帽給我們瞧,那頭皮看的人渾身發癢。
「這疔瘡壞了皮子,禿的一塊一塊的,成了癩痢頭了!不過大伙兒別擔心啊,俺們這不傳染,就是體內的邪毒所致。」
慧覺老師傅嘖嘖咂著舌頭:「害這病不是一兩天了吧,咋才想起來醫治吶?」
老嫗擺著手,手背上的松垮肉皮跟著亂晃,口中跑風漏氣的說道:「咋沒治啊,治了五六年咯。」
婦人接話道:「好一時,壞一時,病情反覆總難除根!這實在沒轍了,才想著來咱們白雀庵,試一試這靈丹妙藥。」
姑子們紛紛點頭,「是是是」,好像都對滿慈住持的仙丹很有信心,甚至還有點小驕傲~
滿慈帶著妙燈從佛堂出來。
妙燈頭前跑了過來,將手中的「仙丹」一人一粒遞到她們手上,「師父說了,直接用水送服。每日一粒,吃夠五天就能起效。」
這二人立馬站起來對滿慈行了合十禮:「有勞法師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滿慈淺笑著回了禮,整個人淡淡的。
說話少幹事多的妙凡從廚房端來茶水,伺候二人把「仙丹」服下。
看著她們的喉嚨往下咕嚕一咽,我一陣反胃差點沒忍住,抬眸看了看娘。
娘強忍著笑,對我眨了眨眼,我也連忙咬了咬下嘴唇,把笑意吞了回去。
五天過去,香客二人服完了這一療程,千恩萬謝的說身上不多癢了。而後慷慨解囊,給了一包碎銀子,說是要在佛前供奉一盞兩斤的香油大海燈!
住持攜弟子們謝過,還開了場小法會,敲敲打打、木魚篤篤、嗡嗡誦經地為二人的病魔退散來了場助念儀式。
諸事完畢,二人收拾妥行裝,從半山腰的劉家村雇來一輛驢車,與我們告別後離開了。
只是人走了,滿慈住持卻莫名其妙的焦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