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氣味偶相投
疾如風,掠如火,動如雷……
這是我撲向錢袋的速度!
小手緊緊握住那一包沉甸甸,身形呈現出一種漂移之姿,蓄勢勃發,轉身飛躥!
我邁出了一大步,要奔向的世界明亮有光!
可是咚的一下悶響,我的肚子撞到了襖子上……
一隻手似乎在後面猛揪住我。我急了,咦咦咦使著勁兒,便聞刺啦一聲,破襖更破了。
現在,整個人被衣裳箍的緊緊的。想去的世界停滯不前,人只剩在原地踏步。
頭頂上震天響:「嘿,你個小偷!」
手中的錢袋立時就被奪了去,我渾身如掉進了冰窟里,涼了個底兒透。然後血液又從四肢往上躥,唰的一下,小臉就紅了!
被抓到了!怎麼被抓到了!
我的臉皮燙的不行:「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小偷!」
女子把我拎到路邊:「你不是小偷,怎麼拿著我的錢袋呢?」
「我……我……」
她咧嘴挑眉目光如炬,仍死死的揪著我:「你怎麼呀?」
「我不知道這是錢袋,以為是個荷包。你把它擱在一邊,我以為你不要了!所以想拿它去換點東西吃。嗚嗚嗚,我太餓了……」說著話,我哭了起來。
她卻突然哈哈大笑:「哎呦你這小偷,會演會撒謊,天生是個賊苗子啊!」接著她的表情竟然含上喜色,摳了摳下巴道:「噝——挺像我的哈!」
嗯???
我吸著鼻子抬頭看她,很是不解。
她笑的時候,杏仁大眼泛著上翹的細紋,不若剛才那般凶神惡煞了。
見我睜大眼看她,她收了笑,雖說嘴角帶著點壞勁兒,但神色裝的嚴肅起來:「小偷,我看你無家可歸,願不願意跟了我啊?」
我想起黑子哥說過的話,恐怕她把我賣到哪兒去,不由得害怕往後退了退。她眼睛一瞪,把我的脖領子拎的極高,像是拎著一隻小雞。口中罵道:「不走也得走!偷我的錢,就得拿自己抵債贖罪!」
她一使勁,我四腳就騰了空。
羊肉鋪旁邊拴著一匹馬,她把我臉朝下綁到了馬背上,拍了拍我道:「老實點啊。」
從木樁上解下韁繩,她一步就跨到了馬上,打馬就走!
我驚魂未定,嗷嗷大喊著:「你要把我帶到哪兒去?救我!黑子哥救我!」
路人紛紛回頭張望,聞信兒而來的黑子哥一路狂奔攆著馬:「喂——,她偷了你什麼,我賠你!我賠你啊!別把人擄走!」
女人回頭啐了一口,然後「駕」的一聲,馬兒飛奔了起來。
我朝黑子哥伸著手,可他咬碎了牙跑掉了鞋,還是沒能夠追上我。溜街串巷,體力耗盡,他按著肚子呼呼歇歇,堅持著再攆幾步,腿一酸摔在了地上。
我的鼻涕快要流進嘴裡,絕望之際朝他喊道:「黑子哥,我叫肖綠葉,你記著!」
他捶著地高聲應著我:「我記著了,我會找到你的!」
我低嗯了一句,伏在馬背上抖著肩頭,嚶嚶嚶哭著。女人聽了一會兒,訓我道:「哭哭哭,再哭一會兒不給你肉吃!」
我登時收住了哭聲:「還有肉吃?」
女人驕傲的說:「那當然了,以後你跟著老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你不打算把我賣掉?」
女人嗤笑道:「賣你作甚!老子又不缺錢花!」
我用手背把鼻涕眼淚擦乾淨,再呼吸的時候,感覺空氣都新鮮了!
馬兒噠噠,飛跑進了白沙城東的山脈。
天有暮色暮有雲,冬山蒼蒼日微茫。
我雙目掃著盤桓的山路,漫山遍嶺的枯黃枝丫里藏著一片片的野紅果。馬蹄盪起的塵土有晚霞為襯,成了泛紅漪的流沙。
冬天就在這紅黃褐赭的四色里輾轉,僅有一抹老綠的松為它增色添彩。——不使天地山野間只剩一色肅殺。
身下的馬兒矯健可也顛簸,震的我肚子好癢,癢的我咯咯唧唧直哼嚀:「腸子要被顛出來了!」
女人哼笑一聲:「顛出來了剛好溜肥腸。」
大山深處,次嶺之顛。
走過一段在竹林里辟開的小路,有一道低矮陳舊的山門。過了山門,馬兒竄上了幾台石階,一座小院現於眼前。
女人把我從馬背上解下來,她去馬廄里拴馬了。
我站在小院門口,抬頭仰望著石刻的門匾,上有三個大字,白雀庵。
女人拴好了馬,過來抱起我,走進了庵中。
一路上,她跟幾個迎頭碰見的姑子朗聲打了招呼。姑子們穿著灰藍色的長袍,看見了我皆是雙眼一閃,滿是意外。女人的步伐很快,不及人家問詢,就走進了尼姑庵的跨院。在一排廊房的最後兩間門前,她單手用鑰匙開了鎖,咣的一推門,滿屋的整潔,還飄著皂角香。
女人把我放到地上,對我笑道:「這就是咱家了。」
我是激動的,小心肝都有些顫悠。我看看女人,又看看周圍。這外屋一張坐塌,一張案幾,幾隻凳子有高有矮。牆邊的條案上放著些擺什兒,一套茶具竟然是五顏六色的琉璃盞。
我摸了摸坐塌上鋪著的羊毛毯子,潔白細膩。想坐上去試試,但被女人喝止了:「站那兒!你瞧你髒的,先給我涮涮你的皮!」
說著話,她把我推到了一面銅鏡前。
我已經忘記多久沒有照過鏡子了。
這一看,被自己嚇了一跳!
皴紅皸裂的臉蛋兒上起著皮,帶著些餅渣子。嘴巴一圈兒攪著鼻涕泥黑乎乎的像長了鬍子。頭髮成了一頂氈帽,綉成的疙瘩裡帶著草末,烏敦敦像拖布,不見半點光滑。衣裳就更不用說了,破衣爛衫,已然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我難堪的低下頭,黑明的袖子又朝我招了招手。
但女人很快就和一個小姑子抬進了大澡盆,幾桶熱氣騰騰的水嘩啦啦倒了進去,接著也把我扒光扔了進去。
我一直睜著陌生無辜的大眼睛,任由她們把我上下擺弄。
熬到最濃的皂角液一手窩一手窩的往我身上抿。可頭髮無論怎麼梳洗,也解不開了。無奈之下,女人托著我的頭擱在盆岩兒,拿來剪子蹭蹭的絞。
我一直安靜著,突如其來的一切使我無所適從。也怕這是個夢,稍微一用力,夢就醒了。
「呀,這頭上該是有虱子的吧!妙萱,去拿硫磺粉來。」女人口氣急忙。
「誒誒,好。」小尼姑在水裡衝掉了滿手的泡沫,轉身出去了。
經過三搓五涮,層層拔毛,再把我從黑水裡提到半空,用一桶新水從頭澆下,這才撈出鍋來。
女人用大澡巾狂搓著我身上的水,使我站也站不穩。搓罷了,她盯著我一笑:「咦~,這小東西洗乾淨了,比我想象中還好看。」
小尼姑端著雙臂,啃著手指:「燕娘上了一趟街,怎麼撿個小乞丐回來?」
女人歪頭一哼:「誰說她是小乞丐?是我方才羊肉湯吃美了,不小心生的。」
「啊?那您可能耐壞了!」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