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兔葵燕麥

  方中元對方滾滾此舉雖然既感動又感激,但聽了也不意味著就聽進去了。她早晨被鬧鍾吵醒的時候,眼皮黏在一起,眼珠子發脹。


  “我做了一個夢,不是噩夢,但是這個夢很長很長,好累好困。”說著,方中元用手捂住臉,打了一個哈欠,“不過根本記不清夢到什麽,反正就是一直在做夢, 一個接著一個。我覺得都是因為你出的那個主意,被一群血淋淋的斷肢殘骸嚇得,全是你的錯。”


  “我的錯?我的錯,我怎麽一點都不奇怪你不會念著我的好呢?”方滾滾看樣子像是想把她踢回床上似的,“你就不要去看趙秀城了,見不到他對你的影響就不會有這麽深了。他那副槁枯的模樣,奄奄的躺在病床上,誰看了都不好受。”


  “我還得去幫他送書。”方中元停頓了一下後又說,“我主要是被曹單肚潘第七他們嚇的,血肉模糊的跟恐怖片似的。”


  “那你是沒見過張十九,連個完整的人樣都沒了。”


  方中元聽他語氣中有鄙夷與讚歎,頓時就對這位有了興趣,問:“他幹什麽了?”


  “不要問,而且,趕緊洗漱吃飯,你媽天天見你跟著空氣說話,都想把你送醫院檢查腦袋了。”


  方中元傍晚去醫院送書。城隍廟的王師傅也在,方中元不知怎麽的看見有人陪著趙秀城心裏忍不住放鬆,因為沒有看完的書需要送回圖書館,她空著手回家了。


  方滾滾對她說:“照他的情況,那幾本書他能看一個月,你這幾天就不要去了。”


  “他躺在病床上隻能看看書了,不會這麽慢。”


  方滾滾盯著她半天沒說話,方中元有些奇怪,等著他開口。


  “我都不想把話說得太明白,前幾天你幫他送書的時候,他至少是一天一本,可這兩天,他一本書都沒看完,你想想為什麽,還不是人要麽去化療要麽大部分時間昏沉沉的。”


  她不服氣:“也許他花了許多時間看電視呢。”


  雖然頂了回去,但方中元不得不考慮他的話。


  “也許是秦工、宋諒哉去醫院找趙教授下棋了也說不定……我覺得直呼宋諒哉的名字有點不禮貌,可怎麽稱呼,叫宋先生,聽著有點裝模作樣。”


  “你想多了。”方滾滾毫不客氣的說。


  方中元等了兩天才去醫院。趙秀城明顯越發虛弱了,脖頸和手背上的皮膚鬆鬆垮垮。方中元見他這幅樣子,臉上客氣的笑容都掛不住了,隻能抿著嘴唇傻站在病床邊,還得趙秀城打著精神招呼她坐下,說還有幾天就考試了,複習的怎麽樣。


  方滾滾雙臂撐在方中元頭頂支著下巴說:“他撐不到下個月了。”


  病房內擺了不少鮮花,有一部分因為時間長了,枯索難看,也不知道是誰送了幾朵帶百合的花束,滿屋子裏百合花膩歪的味道。方中元的情緒沒處發泄,隻能在心裏罵送百合的人既沒品位又不合時宜,等到她看到花瓣邊緣已經發焦的百合花中間圍著一朵黃燦燦的向日葵的時才想到送這束花的人正是自己。


  趙秀城見她很認真的盯著那朵葵花,便說:“我來考考你的閱讀量哈,你知道幾首詩詞裏用了兔葵燕麥這個典故?”


  “兔葵燕麥?兔葵燕麥兔葵燕麥……”方中元想了片刻終於記起一首,“辛棄疾有句‘兔葵燕麥,問劉郎、幾度沾衣?’”


  “周邦彥《夜飛鵲》裏‘兔葵燕麥,向殘陽、影與人齊。’這句與辛棄疾的相比呢?”


  方中元默念了兩句體會了意味後說:“周邦彥的情感烘托比辛棄疾的那一句更敏感更深刻點。我覺得這應該是作者風格導致的,辛棄疾的作品總有一股比較剛強的基調,即便是寫離別、物是人非這些也不會過於傷感……”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趙秀城已經從辛、周二位講到了詩詞中兔葵、戎葵、丹葵等各種葵的區分。趙秀城說了不少話,人更加疲憊了。


  方中元幫他把病房內花束整理一遍。她拿著一大把凋萎的花經過不少垃圾桶,直到快出醫院的時候才舍得把它們扔掉。花瓣卷曲的葵花耷著掛在垃圾桶上,她盯著,心裏一陣難受,覺得哪怕是枯萎的花,都不該進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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