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靈位識字

  苦熬到考試結束,方中元才徹底鬆了一口氣,想著這幾天都沒見過方滾滾,也不知道他怎麽樣了。他帶洋洋離開的時候說去公墓,方中元猜想他指的應該是城郊的墓園,原址本是一大片坐落在丘陵野地上的墳場,後來不斷擴建,推行火化的時候,新建了一座安放骨灰的骨灰樓。方中元從來沒去過,如今為了方滾滾,她花十塊錢買了一串紙錢裝作掃墓拜祭的樣子進去找鬼。


  安置骨灰的六層塔式樓房的第一層是一個大廳,隻有伶仃幾個人。方中元拎著那串輕飄飄的紙錢,漫無目的的走著找著,若是有什麽東西忽然蹦出來,她還得控製住自己的腳免得蹦起來,心裏還不停的念著看不見看不見我就裝作看不見。


  找了半個小時候後,方中元終於發現了方滾滾。他正指著供奉的牌位對洋洋說話,在聽到拐杖的聲音後朝她看過來。


  方中元拖過一個蒲團跪在他們身邊,小聲的說:“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用牌位教小朋友識字,夠新鮮的啊。”


  “阿姨好。”


  “叫姐姐。”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爹媽給自己孩子起名的時候用了生僻字。你來這裏幹什麽?”


  “找你啊,有什麽生僻字?你還真把這裏所有的牌位都找了一遍?”


  “連附近幾個市的墓園我都找了一遍。”


  雖然方滾滾說的輕描淡寫,但是聽這話的方中元卻噎了一下,輕聲問:“那有沒有找到看起來比較眼熟的名字?”


  方滾滾笑了笑,避而不談:“考試怎麽樣?”


  “這次如果通不過,不用我媽動手,我自己揍自己。”


  “你手裏拎著什麽?”


  方中元賠笑道:“總不能空著手來吧,那多不好意思。你要嗎,我現在就燒給你。”


  方滾滾嫌棄的搖搖頭,抱起洋洋就走,方中元把紙錢放在離自己最近的牌位前,鞠了一個躬後轉身就跟過去了,沒注意到牌位後飄出一串影子。


  方中元半夜的時候忽然從床上坐起來,沒有開燈,借著手機的亮光找到拖鞋,輕手輕腳的走到客廳。


  沙發與牆壁之間是黑黑巨大的橢圓形墊子貓窩,洋洋抱著黑黑蜷縮在上麵,方滾滾的一雙長腿搭在地板上,側躺著用弓著的身軀與手臂環住洋洋與黑黑。


  方中元感覺身上的熱量很快就散幹淨了,冷得直哆嗦。她走過去,扶著沙發慢慢蹲在他們身邊。不等她伸手碰觸或者出聲喊醒他,方滾滾慢慢睜開了眼睛。


  “我們找人幫忙,肯定是有辦法的。”方中元看著他,小聲而堅定的說。


  “你在說什麽?”方滾滾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鍾表,淩晨三點多,“你是一直沒睡著還是剛睡醒?”


  “我不困。”方中元擺擺手,然後迅速抱住自己的肩膀縮成一團,聲音因為寒冷有些發顫,“我們找陳簌簌和鍾吉羽幫忙,他們兩個應該有辦法找出你是誰。即使他們辦不到,我們還可以找別人。你不是提過什麽四大家麽,肯定有人知道該怎麽辦。”方中元越說越激動,聲音也忍不住響了些。


  方滾滾伸出食指抵住嘴唇“噓,你想吵醒你媽嗎?”他的嘴角露出小小的笑容,低聲說,“方中元,去睡覺,別凍著了,我們明天再談。”


  方中元抓住沙發撐住自己慢慢站起來,走了幾步,不甘心的回頭,見方滾滾指著自己,一字一頓的說:“去睡覺。”


  她鑽回溫暖的被窩,可就是沒法睡著,當她對方滾滾說完那些話後,這種念頭更加堅定了。滿心都是瑣事,直到四點多才迷迷糊糊睡著。


  方中元才睡了兩個小時,眼皮又重又酸,冷水洗了臉之後才算清醒一些。在飯桌上她媽看她精神不足的樣子就訓她“晚上睡不著,早上醒不了”。


  方中元朝著方滾滾的方向瞥了一眼後,半眯著眼睛繼續吃飯。方滾滾飄到她身邊,不知為何有些擔憂,問她:“你還好麽?”


  方中元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問,礙於家人都在沒法回答他。方爸早就吃過飯出門了,方滾滾坐在他的位子上說:“昨晚你到底幾點睡著的?你這個狀態怎麽能在課上保持清醒?”說著,語調一變,聲音裏都帶著笑意,“知道你替我著想,但是用不著這麽上心耽誤到你的學業,恩,這心意我明白就行了。”


  方中元才不會承認,可惜沒法反駁,隻能用眼角的餘光看著方滾滾飛出去。


  睡眠不夠的遺留問題等到在十點多的時候才出現。方中元本一邊聽課一邊做筆記,可是眼皮越來越沉,手中的筆未停,刷刷刷畫在紙上。等她被坐在旁邊的夏蕾推了一把後才猛地睜開眼睛,意識到自己睡過去了。再看筆記本,簡直如鬼畫符一樣,不知道寫得是什麽。


  “你昨晚幹什麽了?”夏蕾問,“談戀愛了?”


  “那是你。”方中元揉揉眼睛,撐著精神繼續聽課,她盡量忽視旁邊的方滾滾用看什麽有趣小玩意的那種眼神。可是沒一會又撐不住了,腦袋一墜一墜的直往筆記本上磕,手中的筆也快握不住了。方滾滾出聲把她叫醒:“你要睡就好好睡,萬一被筆紮到臉或者眼睛了怎麽辦?”


  方中元扭頭看見夏蕾一副看笑話的表情盯著自己,她幹脆放下筆,用手撐住下巴閉眼休息。


  熬到中午回家,隨便塞了兩口飯後便回房倒頭就睡,可發現根本睡不著,身體感覺非常疲憊,就是沒半點睡意。她隻好大喊一聲:“我睡不著。”


  聲音剛落,方滾滾的腦袋紮在房門上出現了:“你還不睡覺?”


  “我們還有話要談。”


  方滾滾飄進來,坐在電腦桌上低頭看她:“我聽著呢。”


  方中元這時候才覺得自己該說的並不多,最主要的意思在昨晚也說過了:“我們找陳簌簌他們或者田家秦家的人幫忙。”


  “你有錢嗎?”


  “什麽?”


  “你當人家是開慈善堂的嗎?平白無故來幫忙?知道這種事情收費多高麽?等你畢業後年收入有人家一次賺的多就謝天謝地了。至於陳簌簌那兩個,半瓶子水咣裏咣當的程度,收服林靜靜那種沒難度都能鬧得雞飛狗跳。我要是落在他們手上,完全是當試驗品的,他們掏錢給我還差不多。”


  “你要給他們留一定的成長空間,估計過個十幾二十年,他們就能出師幫上你了。”


  “真要等到那個時候,我還真就不著急了,幹脆就等你慢慢的變老,等你過世了,就帶著你滿世界亂飛。”


  “呸呸呸,我才不會死。”方中元想象一下自己變成他此刻這幅樣子後,兩個不知道是鬼還是魂的東竄一下,西竄一下,頓時露出嫌棄的表情,“你不要這樣說,一想到要跟你混一輩子,死了還都在一起,簡直比一輩子都嫁不掉然後在方清明的小家庭裏寄人籬下一輩子都可怕。”


  方滾滾調侃:“原來你早就明白自己這輩子有可能嫁不掉開始為以後的生活做規劃了。放心,方清明是個有良心的孩子,絕對不會嫌棄你的。”


  “嚴肅點,我們在談正事。哪怕陳簌簌他們辦不到,可也許知道誰能辦得到……我幹爹總是聯係不上,我們可以找我幹爹的師弟,陳簌簌和鍾吉羽也是他介紹來的。”


  “你不用管這些事,現在你的重心就是學習,學習!”


  方中元聽他的語氣有點像當年高考前她媽說過的話,她還想說點什麽,方滾滾卻把一隻手蓋在她的臉上,頓時涼得她往被窩裏縮了縮。


  方滾滾似乎有話說,她便等著。


  方滾滾兩隻手握在一起放在膝蓋之間,慢吞吞的說:“這件事並不是那麽簡單容易,你看,方中元,有時候當你花了太長時間想要做件事,反而不能輕易的邁出第一步。雖然我希望知道自己是誰,但有時候也難免會想如果這不是正確的或者代價太大怎麽辦?如果原本的那個我並不是我希望中自己的樣子怎麽辦,該怎麽接受這種落差,該怎麽繼續走下一步……當然了,這十之八九就是自己想多了,但是我不想在自己還猶豫的時候就這麽辦,如果真要這麽做,至少要給自己更多的信心或者在更充分的條件之下。”


  這番話似乎經過了他的深思熟慮,方中元不知為何會對他這種想法感同身受。那種迷茫,對未來的不信任,希望能多把握住一些東西的渴望,以及想要對自己負責的態度……她半張臉藏在被子下,大睜著眼睛對方滾滾說:“我明白。”


  方滾滾笑起來,眯著眼睛問:“你真的明白?”


  方中元點點頭。


  方滾滾也衝她點點頭:“更重要的是,這不需要也拖著你摻和進來……尤其是你在快要考試的時候,連一個補考都能把你折騰掉一層皮。”


  方中元心間那點微渺的端緒頓時煙消雲散,沒好氣的說:“您能委屈一下嚐試著在十分鍾內不取笑我嗎?”


  方滾滾啞然失笑,隨後笑聲漸漸低下去,最後隻餘笑意掛在嘴角與眉梢,端視著方中元極認真的說:“謝謝你。”


  方中元注意到他的眼裏此刻全是自己,讓她感覺自己仿佛就是他視線裏所有的一切中最好的那個。


  她拉起被子捂住頭:“走開,我要睡覺。”


  她感覺露在被子外的頭頂像是被一陣涼風拂過。等掀開被子的時候,方滾滾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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