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有一有二
此後幾天，方中元不僅去棋社勤，跑城隍廟也勤快。不知是不是因為是趙秀城的學生，城隍廟的管理員沒收過她一次錢。去了幾趟後，她也把人認清了，跟趙秀城下棋的叫宋諒哉，名字怪人也怪，就跟鍾吉羽一樣沉默寡言，但至少鍾吉羽人好脾氣也不錯。經常在傍晚端著一隻大瓷碗吃清湯掛麵的是城隍廟的管理員王師傅，而經常來看他們下棋的是住的比較近的剛從電廠退休不久的秦工程師。
方中元的文論學得一團糟，尤其是最近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不想學習的時候傷腿都成了一個好理由，總之連靜下心看十分鍾的書的注意力都沒有，做題的時候勉強都是靠瞎蒙與胡扯。她一開始還裝模作樣的問趙秀城象棋上的問題，後來原形畢露，直接問：
“教授，得意忘言說既然是關於言義的，語言是關於文學這方麵的，那麽思維是不是就可以從哲學的角度來闡述，如果我用一半的篇幅會不會多？”
“教授教授，如果高棅這些明清文學家以當時的風俗道德看不上張籍的《節婦吟》，那我們能不能站在現代社會的角度來反駁他的這種批判？”
“教授教授教授，劉勰的風骨論如果在作品中是普遍的，那麽婉約清麗的風格算不算得上是有風骨的？他這個風骨和鍾嶸的風力如果從範圍上比較哪個更廣？”
……
方中元本想堅持課上課下都在趙秀城麵前晃悠混個眼熟，哪怕考試重點是沒指望，臨時提點一下也是好的。不過距六級考試還有一周，在她的軟磨硬泡下，胡克終於把手中的筆記奉獻了出來。備考前期忙得焦頭爛額，棋社沒空不去了，城隍廟懶得跑了，整天對著一段一段的字母設想如果補考未過她媽會如何大義滅親。
方滾滾對她這種考試前臨時抱佛腳的行為嗤之以鼻：“你六級不過照樣能畢業。”
“走開，我要學習，學習使我快樂，不要妨礙我。”
方滾滾果然兩天沒出現。
等到方中元做題做到頭昏眼花，看見方滾滾出現並懷疑是自己的幻覺時，她看見他背後冒出一個小小的影子，是個六七歲的孩子，圓乎乎的小臉，光光的腦袋上纏著一圈紗布，身上穿著醫院裏的病號服。他緊緊挨在方滾滾身邊，兩隻手抱住他的胳膊，很有禮貌的說：“阿姨好。”
方中元聽到聲音才意識到這是個小女孩。她指著小孩子一臉驚恐的質問方滾滾：“這孩子你是從哪拐來的，快去還給人家爹媽。”
“我給你地址，你拿著刀去，說不定還能幫他們一家人團圓。”
“可是，這個……”方中元朝四周看了看，發現趴在貓窩裏的方黑黑，立刻把它拎起來，方黑黑眯著眼睛表情厭煩的叫了兩聲，她把貓送到小孩子麵前，“這個給你玩，阿姨有話和叔叔談。”
黑黑被她拎在手裏，似乎都懶得反抗掙紮了。小姑娘伸出手臂要抱住它，方中元看著她快樂的眼神與細細小小的胳膊，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把黑黑放在了沙發上。方滾滾看了她一眼，彎腰把孩子抱到沙發上，“哥哥先離開你一小會會兒，你自己玩，要乖乖的。”
小孩點點頭。
方中元走到陽台，等方滾滾跟上之後她才把玻璃門關上。
“那孩子是誰的？”她問完就覺得這話聽著有些不對勁。
“我怎麽知道，我在醫院閑逛的時候發現了她。”
“你為什麽要去醫院閑逛，那裏有什麽值得逛的？算了我不想知道，我隻想知道她為什麽要跟著你……她還叫你哥哥，那憑什麽要叫我阿姨，我年紀絕對比你小。”
“我總不能把她留在醫院，小孩子到現在都沒鬧明白情況，不知道為什麽醫生護士都不願意跟她說話了，她的爸爸媽媽明明就在身邊卻看不見她。”
“所以你就把她撿回家了？難道你要養？你養過小孩子嗎，萬一把人家孩子養壞了怎麽辦？你知不知道小孩子多可怕多脆弱。”方中元的聲音越來越高，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恐慌，“我媽肯定猜不出來我們家這麽小的房子裏居然能住下這麽多人。等等，我還沒跟帥小夥談過戀愛呢，難道就要先跟著你一塊養孩子攢經驗了？”
“方中元，看看她，還能被養壞到哪裏去。”方滾滾看了一眼正在沙發上摸貓玩的孩子，她的手要麽離黑黑的皮毛有點距離，要麽穿過了黑黑的腦袋，手上就像長了耳朵似的。
“可是……”方中元晃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麽，可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勁。
“她父母加班小孩獨自在家，從沙發上摔下來磕在茶幾上，腦死亡，現在還在醫院躺著，等她的父母願意拔管後，她就能轉世投胎去了。在這之前她會跟著我，我不能把她孤零零的留在醫院裏。”
“好吧，可是萬一她父母不願意拔管呢？”方中元聽到“腦死亡”三個字，身子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她透過玻璃看著老老實實坐著的小姑娘，歎了一口氣。
“他們總不能一直拖著，你好好複習，我會帶著她在公墓呆幾天。”
“不用啊，你們又不會妨礙我學習。”
方滾滾上上下下打量著她，仿佛在評量她這話中有多少誠意，最後還是搖搖頭：“還是離你遠些比較安全，萬一考試又掛了至少輪不到我來受氣背黑鍋。”
“哼哼，我怎麽就傻到以為你是在為我的學業考慮呢？”
滾滾穿過玻璃門，半跪在小姑娘麵前對她說話，小姑娘不住的點點頭，一會看看黑黑，一會看看他。方滾滾站起來，將小孩抱起來，側身朝方中元隨意的擺擺手。方滾滾猛地拉開玻璃門，問：“你還沒告訴我小妹妹的名字呢？”
小孩口齒清晰的說：“我叫洋洋，海洋的洋。”
“好的，洋洋，再見。”方中元衝她擺擺手。
“阿姨再見。”
方中元看著他們消失，心想下次一定要讓她改口喊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