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中午課後，方中元站在校門口等著方清明帶她回家吃飯，夏蕾陪著她。


  方清明騎著自行車剛停到她們麵前，夏蕾就問：“我聽你姐姐說你認過一位幹媽是不是？”


  方清明一聽這話頓時就生氣了，理都不理夏蕾，瞪著努力憋著笑的方中元：“方中元你就是一個大嘴巴。”


  說完，蹬起車子絕塵而去。方中元還在笑，伸手去扇夏蕾的肩膀：“都怪你，我又得坐公交車回家了。”


  “到底怎麽了，還不讓人問了？算了，我去吃飯，咱兩下午見。”


  方中元到家的時候，方清明已把方媽早上做好的午飯熱好了。方中元端著碗壞笑的坐在他身邊：“年輕人不要太小氣，我什麽都沒有跟別人說，我可一直在維護你的形象，沒把你丟人的事情告訴別人。”


  “你真煩人。”


  “需要人家的時候就說長姐如母，用不著的時候就嫌人煩，不孝子喲……咳咳咳……咳咳咳……”方中元忽然嗆住了，使勁的咳嗽，臉憋的通紅。方清明眼疾手快的移開了方中元麵前的菜，做完這些後發現她還在咳嗽就伸手幫她拍了拍。


  方中元撥開他的手，端起碗埋頭吃飯，在飯碗放下之前愣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飯後她回自己的房間，先把門關緊了。


  “錢您已經收到了吧，難道您還有什麽需要的？”方中元背靠著門，望著眼前漂浮的那團白霧。


  “我先謝謝你，不過全都被別的孤魂野鬼給搶走了，明明都是你燒給我的對不對，結果手指頭還沒碰到那些錢就全被搶沒了，然後一哄而散，往東飛的往西遁的，往南飄的往北竄的，根本抓不回來。這些人……這些鬼，真是沒一點素質。”它坐在電腦桌上，晃著兩條腿。


  “你一個孤魂野鬼憑什麽嫌棄別的鬼。”方中元忍不住小聲說。


  “你說什麽？”


  “我說既然被搶走了，那我再給您燒一點。”


  “不用了，這心意嘛我已經收到了。”


  “既然您都這樣說了……”


  方中元不知道該說什麽，就等著對方開口，沒想到它沒再開口，沉默忽然就變得特別尷尬，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尷尬了。


  方中元趁著腦門充血的一瞬間鼓起勇氣脫口而出：“我要睡午覺了。”


  “睡午覺？哦，對，睡午覺，這是一個好習慣，我先走了，回頭聊。”它伸出胳膊狀的一團霧隨意指了一個方位，然後就消失了。


  方中元咬著嘴唇琢磨這件事究竟該怎麽辦。把前因後果、各種利弊分析了一遍後，她從床底下拉出一個白鋁皮箱子，從裏頭捧出一塊用紅布包著的東西，慢慢的掀開布露出一個棕黑色中透著暗紅的根雕似的物件，隱隱約約像是尊人像。


  方中元跪在地板上雙手合十拜了三拜，緊接著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把房間打量了一遍，連床底下都瞅了，連一縷煙氣都沒發現後才鬆了一口氣。


  方中元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不容易睡著了耳邊卻有飄飄忽忽的聲音，她不知道怎麽的，走在農田裏，麥苗擦過膝蓋，走著走著，腳下一空，整個人直往下墜。


  方中元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床上狠狠抽動了一下，她明白自己是在做夢，掉進井裏這一幕她從小到大夢了無數遍。當她泡在水裏往上看的時候，發現有一扇舊門板蓋住了井口，縫隙中有陽光照進來，她想喊救命卻發不出聲音，胡亂的抓著扣著，井壁全是墨綠色的苔蘚，她清晰的感覺到那種滑膩的觸感，指甲裏也塞滿了青苔，真實的不像是在夢中。忽然有什麽東西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叫了出來，這次卻發出了聲音。


  “我就是叫你起個床你也不用嚎成這樣。你怎麽睡個覺都這麽多毛病……”


  方中元感覺自己的心髒就像是被隻手攥住，喉嚨發緊，氣也喘不上來：“我說了多少遍不要隨隨便便進我的房間。”


  方清明轉頭就走：“我的錯，你趕緊起床。”


  方中元坐了半天，扭頭盯著音箱上的塑像。


  方清明等著她一同出門，而且明顯比往常更有耐心。方中元跟在他身後，抬腳剛邁出門，一張鐵青色充滿怨念的臉就貼了上來，她嚇得往後縮了一步，心髒又開始是疼起來。


  “為什麽我連你家的門都進不去了，你是不是做了什麽？”控訴了兩句後，它立刻換上略帶委屈的語氣說，“我在門口一直等你到現在。”


  “還走不走了？”方清明見她杵在門口不動就開始催促。


  “等我一會，有本書忘記帶了。”方中元不顧耳邊的“你倒是說句話啊，對的，趕緊把你搞出來的事解決了，你睡午覺我不進你房間是人之常情，可是不至於連客廳都不讓人進吧……”


  方中元一溜小跑到自己房間，從床底下又拽出了那個箱子，從裏頭翻出來一個枯黃色的小葫蘆，撥出塞子從裏頭到出五六滴褐紅色的油狀液體在掌心，然後一股腦的抹在額頭上了。一股像是紫蘇、薄荷、紅花、鹽之類的氣味頓時充斥著鼻腔。


  方中元頂著油亮的腦門出現在門口，隻看到方清明一臉疑惑的盯著自己，頓時感覺世界清靜了。她根本不在意方清明嫌棄的眼神，“我們快走吧。”


  沒想到方清明停下了腳步，在口袋裏掏出一張麵巾紙，伸手就把方中元腦門上亮蹭蹭的油脂擦掉了：“你出門前沒有照鏡子嗎，看你臉上髒成什麽樣了……行了行了，幹淨了，走吧。”


  “跟我說話，往這邊看，我在這邊，這邊……你終於看過來了，剛才你是不是看不見我了，你這小姑娘，真是看不出來……”


  方中元盯著方清明，心想：我有一個好弟弟。


  生無可戀，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