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前些時候舅媽去世，方家人幫忙辦後事。老一輩人講究落葉歸根，幾家親戚把舅媽的骨灰送回家鄉與舅舅合葬。送葬的隊伍裏一共有七輛車，方家的車排在第二位，方爸開車，方清明坐在副駕駛座上，方媽和方中元坐在後麵。


  上車之前方爸就給方清明安排了任務，按著風俗習慣，要不時的往車窗外撒點紙錢，逢過橋拐彎的時候，還要點幾隻鞭炮扔出去，據說是免得逝者的魂魄沒有跟上隊伍走丟了。


  方中元記得那天的天氣不太好，陰沉沉的，雨水全憋在雲裏不肯下，風也大，加上是從行使的車內往外麵撒紙錢，方清明伸到車窗外的手剛鬆開，那些輕飄飄的黃色紙錢便猛地竄到半空中。她把連貼在車窗上，看著那些紙錢散開，飛遠，最後融入灰蒙蒙的天空裏。


  車子拐彎的時候，方清明用打火機點燃了一隻鞭炮利索的扔出去，等了兩秒才聽到從車後不知多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響。


  舅媽的骨灰在後麵車上，方中元不知道她的魂魄會不會跟著他們回家，萬一舅媽根本不想回家鄉，就想跟自己的兒女在一起那怎麽辦？

  方中元轉頭去看後麵的車子以及飛過去的紙錢，入眼的情況讓她差點把眼珠子給瞪出來。


  後麵的轎車一溜煙全是黑色的，天空是灰色的，路麵也是灰色的，隻有那一張一張飛舞的紙錢是明燦燦的黃色。在這其中，有一團如煙霧般半透明的東西輕快地追逐著紙錢，一會兒在半空中飄飄蕩蕩，一會兒變成一縷煙氣往前衝，總之一直跟在車隊附近。


  方中元盯著它使勁地看，懷疑自己手機玩得眼都花了。可是它距離這輛車越來越近，明顯被不時撒出去的紙錢吸引了。當它轉過身體麵向方中元的時候，她發現它竟然還有張人的臉，雖然模模糊糊，但依然能分辨出哪是眼睛哪是鼻子哪是嘴巴。


  方中元愣住了，以至於沒在第一時間就避開視線。她明顯看出那團東西在半空中頓住了，但緊接著就像是火箭的尾焰朝方中元衝過來。


  方中元嚇了一跳，身子往旁邊躲閃，結果撞到了她媽媽身上。


  它貼在車窗上，方中元能看到它一雙眼睛睜盯著自己，嘴巴也是咧開的，似乎是在笑。隻不過她分不出究竟是友好地笑，還是猙獰地笑。


  我看不見你，我看不見你，我看不見你……方中元在心中默默念著，同時若無其事地轉過頭避開它的視線。


  即便方中元的態度已經非常明顯，可是它根本不放棄，甚至舉起一隻模糊的手拍打車窗。


  方中元差點蹦起來，它的手在碰到玻璃之後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那團煙霧似的東西直接就從玻璃外透進車內。方中元怕它用那隻飄忽不定的手抓住自己，身子忍不住就往她媽媽那邊擠。方媽推了她的肩膀一下，示意她老實點。方中元隻好硬著頭皮往它的方向又移過去一點點。


  那東西見此，咧開其實就是一條縫的嘴巴笑起來，用仿佛被小風一吹就能吹散的手指了指自己。方中元在心裏罵自己倒黴，早知道出門就先該看看黃曆。她攥著脖子上掛的護身符幹脆閉上眼睛，靠著方媽身上裝睡。


  她也不知道閉眼多久，等睜開眼睛後發現一切如常後就鬆了一口氣，也沒把這事放在心裏。沒想到隔了這些多天，不該來的還是來了。


  方中元一股腦把所有的紙錢燒了。“您老千萬別省著，想怎麽花就怎麽花，這些都是孝敬您的，您去別處找樂子吧……”


  紙錢燒完之後，她將灰燼盡量收拾到自己帶來的報紙上扔進了垃圾桶。


  方中元乘公交車去學校，在校門口看到同班的夏蕾站在報亭邊喝奶茶，穿著一件橘紅色的印花裙子。夏蕾眼尖一下子就發現了她，跟隻兔子一樣蹦躂過來，一把攬住她的肩膀：“今天這麽晚才來，我等半天了，怎麽一臉被人蹂躪過的憔悴？方清明沒有騎車帶你？”她把手中的奶茶往方中元嘴邊湊，“這個是新推出的焦糖味的，嚐嚐。


  方中元心說我一大早就直麵了人生中最恐怖的經曆，這種心酸誰能了解！她把頭往後一扭，避開沾著口紅印子的吸管：“不喝。”


  “你中午是回家吃飯還是在外麵吃，我知道一家有新開的烤魚店。”


  “我回家，剛吃了早飯你就開始琢磨中午吃什麽，出息呢。”


  夏蕾挽著方中元的胳膊往學校裏走：“阿姨真好，一天給你三頓飯吃，我媽根本不管我，整天跟住校生一樣吃食堂，除了我不住校。”


  “你阿姨今天還逼著我去打工自力更生。”


  “你想幹什麽？假期兼職不好找，要不然我們去當家教，輔導小學生和初中生補習。”


  “他們有專門的補習班，我也不會去打工。”


  “為什麽，隻有一兩個月的時間，說不定很好玩。”


  “忙，平時假期都打算回老家看望我幹爹。”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要認幹爹？”


  “你哪來的這麽多為什麽？”


  “好奇啊，我們這邊就很少有小孩認幹爹幹媽的。為什麽你隻認了幹爹，卻沒有幹媽？方清明呢，你們姐弟兩個認的是不是同一人？”


  “因為我幹爹沒結婚，所以我沒有幹媽。方清明有位幹媽，所以我們兩個認的肯定不是同一位。不過他的這事你要去問他，我要是跟你說了他肯定會生氣。”


  “你就是故意的，不能說幹嘛還要講？真的不能說？那回頭我去問方清明。”


  兩人往教學樓的方向走，發現正前方圍了一圈人，夏蕾拽著方中元就往前湊。人圈中倒著一輛自行車，一個披肩黑發的女生蹲坐在地上小聲的哭，還有一個女生在旁邊安慰她。自行車沒有後座，女生又是腿撞傷了，小腿處流的血都把灰色的打底襪染了一大片，看著挺駭人。貌似是車主的男生直接把人背起來往醫務室跑，自行車由另一個女生推著跟在後麵。


  除了有幾位同學跟去了醫務室以外，圍觀的人說散就散。


  夏蕾吸溜了一口奶茶，看著地上的血跡說：“路這麽寬都能撞上去，幸虧還就是輛自行車，那女生也真夠倒黴的。”


  方中元拉著她繼續往前走：“你怎麽就這麽喜歡湊熱鬧，也不怕濺自己一身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