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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嚎啕大哭慘相對

  青石地面,被那響晴薄日照得滾燙滾燙,衣不蔽體的瘋癲男子就那樣,倒在地上,嘴角泌|出一絲鮮血。 

  「臭要飯的!敢動我媳婦,看我不打死你!」 

  莊稼漢鐵青了一張臉,任憑那嬌滴滴的少女在一邊勸解著,仍是幾步上前,抓起郁驍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幾近破碎的衣領,上去便是一記重拳。 

  那絲絲血痕,便從鼻腔、口腔中蜂湧而出,原本黑黢黢看不出眉眼的臉上,霎時紅黑交錯。 

  趕集的人群頓時熱鬧起來,小販和行人都自動自發地圍起來,放下手頭的活計,做起看客來。 

  已近晌午,若是平時,這集市早該散了,如今,卻因為這一場熱鬧,而吸引了諸人的注意力。 

  錦霓不知為何,心中忐忑難安,明明聽了那米鋪老闆的一席話,又有雲翳的保證,應該心安。卻不想,她走了幾步,耳聽著那人群中又是笑又是驚呼,竟有些揪心起來。 

  「慢一些,小心腳下!」 

  雲翳一臉憂色,一邊護著她,一邊小心地提走路上的石塊。 

  方良燦性子急,沖師父一點頭,率先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先看個究竟。 

  「這裡人多眼雜,你抓緊我。」 

  雲翳叮囑著,生怕一個不周,錦霓被路人颳了碰了,如今她肚子里還多著一塊肉,可不能大意。 

  再走幾步,方良燦已經看清了前方勢態,抱著胳膊走回來,面無表情道:「不過是市井流氓打架鬥毆,有什麼可看的,小心你嘔起來,本就吃得少!」 

  他雖是神色很冷,然那話語里仍是透著關切,聽了他的話,雲翳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可方良燦驀地一怔,繼而渾身不自在起來,彷佛那少年心事被人看穿一般。 

  「是啊,我們回吧,那邊一有消息,我就會馬上通知你。」 

  口中也勸著,錦霓點點頭,剛要轉身,忽然臉色一變,繼而飛快地掙脫雲翳的懷抱,向那人群衝去! 

  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就像是夏日午後異常悶熱的天氣,叫人難受憋悶得喘不過氣來。 

  她一手提著裙擺,一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在下一秒就叫出來。 

  近情情怯么? 

  她不確定,一面是希望自己眼花看錯,一面又恨不得前面的人,就是…… 

  他! 

  因為,剛才那不經意的一瞥,她透過人們腳下的縫隙里,看見一隻握著畫軸的髒兮兮的手! 

  畫軸!畫軸! 

  莫不是那個,用乾坤扇,換了一幅美人圖的,那個人?!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敏感多疑,這世上的畫軸又豈止萬萬千千,可是…… 

  奮力推開那面前圍坐一團的人,錦霓看見那平躺在地上的人,說不出話來。 

  她垂下臉,想要認真分辨,然而卻在這關鍵時刻,眼睛卻模糊得緊,看不真切。 

  胡亂地伸手去擦,手背上頓時沾滿水珠兒,越擦,那眼前就越模糊。 

  幾步踉蹌過去,她跌倒在那人身側,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拂開他臉上的髮絲,看得清楚一些。 

  手尚在半空,忽地腕上一痛,原來,那一直閉著眼平躺的男人,猛然間截住她的手腕,眼神駭人地瞪著她! 

  錦霓下意識地一縮,卻在對上那雙眸子的一瞬間,彷彿被定住一般。 

  「哎呀,這莊裡,其實就屬三少爺最難伺候,他那麼愛乾淨,嘖嘖,上次聽說二少爺房裡的丫頭,不小心濺上一滴清水,三少爺便好大不願意,特特回房換了衣裳才出門……」 

  「你還說呢,咱們三少爺那般出塵的人兒,怎麼能和那凡夫俗子做比較……」 

  「快別說了,這衣裳是三少爺最喜的白色,洗不出本色來可就糟了!」 

  彼時的步蓮華剛巧在樹上打坐調息,不想竟聽見婢女們的談話,不由得微微一笑。 

  郁驍,縱然總是欺負她,可畢竟,是那樣好看的男子呵。 

  她咬住自己的手指,硬生生地不叫自己嚎啕大哭,可那眼淚卻絲毫控制不住,大顆大顆連成串兒滾落下來。 

  郁驍圓睜著一雙大眼,似乎看了這個跪倒在自己身邊的女子一眼,掙扎著要起身。 

  而趕上來的雲翳和方良燦,也被他二人的動作反應弄得一愣,方良燦飛快出手,止住了那個大漢的動作,只一隻手,便將他按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錦霓!」 

  雲翳趕緊將她拉起來,怕她閃到身子,她原本被郁驍握得緊緊的手,此刻卻突然無力一般,軟|綿綿地鬆開了。 

  「不要!不要啊雲翳!他是……他是郁驍……」 

  錦霓抽噎著,瘋狂地掙扎著,就是不肯站起來,一把抓著郁驍的手,勒出深深的紅痕來。 

  蓬頭垢面的男子,傻了一般瞪著她,任憑她哭號喊叫,就是不發一言。 

  「郁驍你不識得我了么,我是蓮兒,我是步蓮華……」 

  終於,錦霓從雲翳懷中掙脫,撲到他身上,拚命搖晃著他的肩。 

  卻見郁驍許久未動的眼珠兒,聞言那麼轉了一轉,視線對準了她。 

  錦霓含|著眼淚直視著他,巴望著下一秒,他便回魂,認出自己來。 

  可是,他卻只是看了幾眼,眼神一散,瞳孔劇烈地收縮成一線,胸腔劇烈起伏,「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郁驍少爺,為何您那般偏愛白衣?出門在外,與人動手,白衣難免沾血,換起來多不方便。」 

  少女托著腮,坐在船尾,輕輕地問。 

  白衣青年站在船頭,風吹動他的白袍,獵獵作響。 

  「若是與人動手,他的血粘在我的衣裳上,我便有了快|感;若是我的血沾到我的衣裳上,我便想,技不如人,活該被砍,哈哈!」 

  少女沖著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不以為然。 

  而此刻,他身上骯髒破爛的衣裳上,已經真的沾滿了他自己的,斑斑血跡! 

  錦霓躲不開,也跟著被噴了一臉的血,血與淚全都順著臉頰往下滑落,她不肯擦,仍是拚命抓著郁驍。 

  「呵、呵、呵……」 

  吐過血的男人,胸腔里發出悶悶的啞音,不斷喘息著,血腥氣沿著喉嚨一路翻滾。 

  他喘息得極為艱難,雙目失神,幾乎叫人心生錯覺,下一口氣,就要倒不上來。 

  錦霓抹了一把臉,低下頭猛地咬住他的嘴唇,明顯感覺到他身體的悸動,卻掐緊他的肩頭,只管伸舌頂開他緊|合的牙關,探入他口中的同時,渡氣給他。 

  腥熱粘|稠的液體,沿著兩個人的嘴角蜿蜒而出,那是他未吐完的血。 

  他卻只是用黑得深沉的一雙眼,用那無神的眼珠盯著她。 

  一口綿長的空氣傳給他,郁驍悶咳了一聲,又涌|出一口血,卻咽了回去,啞著嗓子爆喝一聲:「滾!」 

  喊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額上的青筋不斷綳起跳動,身子卻沉了下去。 

  「郁驍!」 

  錦霓瘋了一樣托住他,然而她昏過去前,記得的最後一句話,是他的那一句,滾。 

  他叫她,滾。 

  愛恨情仇,生死依偎,到頭來不過是一句,滾。 

  方良燦做好了飯菜,每一樣菜都撿了一些,專門又盛了一碗,這才走向錦霓的房間。 

  她近來身子很不好,害喜的癥狀開始明顯,吃了吐,吐了便不肯再吃,一日三餐,竟然連人家一餐吃得還少。 

  果然,她還是歪在床頭,只是看著攤在床|上的那幅美人圖。 

  方良燦見識過,畫功倒是不錯,然而只是形似,卻未曾神似,那畫卷邊緣上是星星點點的血漬,看上去更是慘淡。 

  錦霓卻當成了寶貝,和那把乾坤扇放在一處,不去看郁驍時,便看著這兩個死東西出神。 

  「吃飯了。」 

  他敲敲門,咳了一聲,對上她轉過來的臉。 

  「良燦,你放在那裡吧,我一會兒就吃。」 

  少年卻倔強起來,抓了一把椅子,端著飯就坐在她床邊。 

  「若他真的醒不過來,你便就是這麼不死不活的過一輩子?」 

  他斂著眉眼,語氣只是淡淡,看不出喜怒。 

  錦霓這才真正地望了他一眼,慢騰騰收起畫軸,不發一言。 

  她不知道,他還能不能醒過來,哪怕是,醒來后,就跟她說一句,你給我滾。 

  她也會欣喜地涌|出淚水。 

  那日在集市上的不期而遇,她終於找到了他,可是,他暈過去后,便再也沒有醒來。 

  「錦霓,你要做好思想準備,他先前傷得太重,這一陣子又是刻意尋死,風餐露宿,身體早就不行了,你……」 

  雲翳憂心忡忡,卻不得不道出實情。 

  雖是情敵,鍾愛同一名女子,可他此刻心頭沉重得難受,他寧願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生龍活虎地蹦起來和自己比試,也不願他這樣,成為所愛之人心頭最沉重的枷鎖。 

  「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有沒有?」 

  飯碗突地落地,少年鏗然起身,一把抓過她的手,將她被迫提起來,她輕得像個孩子,不,她根本就是個孩子。 

  凄苦一笑,錦霓並不掙扎,啟唇幽幽道:「他不會不醒的,我曾經很恨,死了都能活過來;他現在恨死我了,又怎麼會不醒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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