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鷹眼
近來諸事不順,李大善人的氣色,較之往常,也顯得不那麼紅潤,整個人似乎變得懨懨,有氣無力的樣子。
大多數時候,他都坐在那張描金的大椅子上,隨手一搭,獃獃地看著窗外。
而在他的身邊,那個神秘的黑袍人仍是不時地出現,然後又飛快地消失。九道山莊里的人,大多知道他的存在,但是對於他的身份來歷,卻完全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只是完全已經習慣了這個人的存在,任誰都不會覺得他的出現是一件蹊蹺的事情。
這個人就如同李大善人的左膀和右臂,嚴格地執行著他的每一個命令,忠心耿耿。
沒有人猜得到,這個沉默的好比啞巴一樣,而且完全看不出年齡的男子,才是這座山莊的真正主人,才是真正的李步蟾。
此時此刻,他站在假的李大善人的身邊,垂手而立。
十幾個同樣身著黑袍的男人,跪在李大善人面前的空地上,分成四列。
「跑了就跑了吧。反正,就那兩個老不死的,任他們兩個連偷帶搶,又能拿走多少金子?呵呵,不用擔心,反正他們是不會把這個秘密說出去的,除非他們有把握,能夠找到一下子就把我九道山莊徹底剷除的大人物,否則老東西捨不得讓別人也來撿便宜!」
李大善人喘著粗氣,雖說嘴裡說著不生氣的話,但白皙的臉還是瞬間就漲紅了,搭在扶手上的手也重重地拍了兩下,顯示了他此刻的真實情緒。
為首的一個黑袍人,拱著雙手,唯唯諾諾地應著,額頭上已經冒出來了一層冷汗。
「是是是,莊主教訓的是……那兩個老不死的,即便偷拿了金子,也不見得有命享福。若是出了山莊的地界,稍微露白,怕是也要被土匪強盜盯上,讓他們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其他人全都不敢作聲,低著頭,沉默地跪在地上。
最後一排,同樣跪著一個高大的男人,他的黑袍也是從頭遮到腳,因為低著頭,所以無人能夠看清他的面容,只覺得他的臉色灰濛濛的,如果再仔細看,就會發現,那是泥土的顏色——這便是殺了那個黑袍人,又偽裝成他,混進九道山莊的熊琱,他擔心被人認出,索性沾著那死人的血,又混了點兒泥,在臉上抹了幾把。
此時此刻,聽著李大善人和黑袍人小頭目的對話,熊琱把事情摸了個七七八八。
原來,那算生死和白高興是從九道山莊逃走的,臨走之前,兩個人發現了山莊地下金礦的秘密,並且趁機偷走了一些金條。
白高興一直瘋瘋癲癲的,他說山莊里鬧鬼,又聲稱自己見過吐著紅舌頭的白衣女鬼,說得繪聲繪色,著實嚇壞了不少人。從那以後,眾人就把他當成個瘋子,對他的話渾不在意。不料,算生死閱人無數,他竟然和白高興暗中打成了一片,並且二人合力,還找到了金礦的一個出口。
山莊之內,有無數的金礦出口,主要是用來運金條的。
熊琱和上官嵐走的那一個,只是規模最大的一個,卻不是唯一的一個。其餘的出口,規模都更小,位置也更為隱秘,輸送出來的金條也都是以比較小塊的居多,每次數量也相對較少。
李大善人是個很有算計的人,山莊腳下擁有一座天然金礦,每天都有無數的奴隸開採著大量的金砂,經過剔除雜質,熔煉,模具成型等一道道複雜的工序,最終成為貨真價實的金條。而這些金條,按照李大善人的吩咐,都被做成大小不等,重量不同的一塊塊,那些小的金條,就從小的出口送出去,相應的,看守出口的人也少很多。
因此,算生死和白高興秘密地聯手,兩人果然一擊即中,一鼓作氣,殺了四個出口守衛,成功地搶下了五十塊小金條。
沒有人知道,他們把那些小金條藏在了哪裡。
大家唯一知道的是,李大善人得知這個消息以後,雷霆震怒,派了十數個黑袍人去擊殺這兩個叛徒。
但是,由此一來,山莊之內確有金礦的事情,也從側面得到了證實——其實,早在白高興之前,就有人私下裡傳著這個謠言。畢竟,能夠在這裡站住腳的人,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們一邊享用著李大善人的善心善舉,在此躲避著仇家的追殺,一邊又忍不住內心蠢蠢欲動的渴望,想要繼續燒殺搶掠,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
所以,關於九道山莊里藏有金礦的秘密,其實並不是白高興最先發現的。只不過,他和算生死是第一個敢鼓起勇氣,打李大善人主意的人。
「少在那裡放屁!十幾個人出去,連個瘋子連個老頭都抓不回來!我是怕你們死的太難看,所以才叫人召你們回來!」
李大善人並沒有因為那小頭目的話而表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寬慰,他聲音更添一絲暴怒,大聲喝道。
小頭目嚇得一顫,他原本還想彙報給李大善人,他的手下好像死了一個,因為當他帶著幾個人圍剿白高興的時候,余光中似乎看見,有個人忽然冒出來,把他的一個手下給砍倒了。不過,等到剛才清點人數的時候,他卻並沒有發覺少人。看來,是他眼花,一時看錯了吧。
見李大善人發火,他更不敢提這件事,索性就把這件事咽回肚子里吧,繼續裝傻充愣,能活著就好。
「一群廢物!要你們何用!老弱病殘居然都對付不了了!滾下去!每個人罰俸半個月!都把嘴巴閉嚴實了!要是讓我聽見,山莊里傳出什麼我不樂意聽的話,我就把你們丟進池子里喂鱷魚!」
李大善人大聲罵道,伸手一指後方,眾人不禁戰戰兢兢,全都變了臉色。
後院新挖了一方池塘不久,只可惜裡面沒有魚也沒有蝦,倒是有一對兇惡無比的鱷魚。也不知道李大善人是從哪裡搞回來的,弄回這兩條鱷魚之後,他便讓趙瘸子和劉啞巴一起照看它們,每天按時三頓飯,喂活魚活蝦。
有的時候,山莊里有人犯了大錯,李大善人便叫瘸子和啞巴把那犯錯的人剝光了衣服,直接往池塘里一丟。人還在半空中,兩條鱷魚就早早地伸長了脖子,相互撕咬著,把活人撕咬成兩半,鋪天蓋地的血雨,甚至能夠染紅池裡的水。
小頭目「有幸」曾親眼目睹過一次這樣的死刑,此刻,一聽這話,他嚇得腿肚子都在打顫。
一聽李大善人說滾,小頭目立即帶著手下人快步離開,一秒鐘也不敢多做耽擱,生怕他忽然改了主意,要拿自己去喂鱷魚。
眼見著一屋子的人,瞬間走了個乾淨,坐在椅子上的李大善人瞬間癱軟下來。
他臉上的紅暈,一寸寸地褪下去,又恢復了平時的慘白。
見周圍無人,李大善人喘著粗氣,呼嚕呼嚕的,像是一條無力的老狗一樣。他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地開口問道:「葯,葯,給我葯……我好睏吶,我要吃藥……」
見身邊的那個黑袍人沒有任何反應,他的眼睛里很快流露出一抹凶色,但馬上,那抹凶色頓時又轉化為一種哀怨的神色,他翕動著嘴唇,哀求道:「求你了,快給我吧,你看剛才我都是按照你說的那樣,一個字不差地都說完了……」
身為傀儡,他又可笑,又可憐,又可恨,而且還被李步蟾下了葯,只要八個時辰不服藥,就會渾身無力,像是一隻軟腳蝦似的,提不起一點點的力氣。
就像現在,他還要求著他!
真正的李步蟾輕輕走過來,手腕向上一翻,原本空空如也的手心上,赫然多了一顆潔白芳香的藥丸。
傀儡李步蟾立即惡狼一樣撲過去,張著大嘴,用手抓著那藥丸,吞入口中。
很快,他的臉上露出了愉悅的笑容,閉上眼睛,慢慢地,他從椅子上一點點地滑下來,靠在地上,好像已經進入了渾然忘我的境界。
黑袍人瞥了他一眼,眼中顯出明顯的厭惡。
緩緩地抬起頭,他看向門口的方向,自言自語道:「你看到沒有?」
稀泥一樣倒在地上的男人嘴角含笑,迷迷濛蒙地介面道:「看到什麼?」
「他回來了,跪在最後一排的那個,一直低著頭,沒抬起過,走的時候邁步也很快。呵呵,別人或許瞞得過,但是我……」
黑袍人轉過來,面向著李大善人,微微抬起下頜,臉上的表情是倨傲的。
「但是我是瞞不過的。因為我有一雙老鷹一樣的眼睛。老鷹飛在天上,就算魚躲在水裡,也逃不過老鷹的眼睛和爪子,你懂嗎?」
他得意地說道。
半晌,沒有得到回應,他低下頭一看,發現那稀泥一般的男人,竟然已經睡著了。
黑袍人抿緊嘴唇,面罩冰霜,快步離開了房間。
他已經厭惡透了當一個影子人,偏偏,趙嵐一直不許他以真面目示人,只能一直以守衛的身份出現在眾人面前。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熊琱怎麼又回來了?!
難道……他真的還想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