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好白菜被豬拱了
乍一看見白高興和算生死,熊琱難掩一絲激動之情。
無論如何,他們也算是他在這裡僅有的幾個認識的人之二。但很快,熊琱就清醒過來,因為,他頹喪地意識到,無論是白高興還是算生死,其實他們和自己都沒有什麼關係。
和自己有關係的人,全都不見了。
無論是師父逍遙子,還是上官嵐,甚至是那個半路上遇到的孤女夏嵐,他們……全都已經不見了。
之所以說是已經不見了,那是因為,熊琱極端地厭惡那個「死」字。
是的,他覺得這個字,簡直是世間最討厭的一個存在,就好比有了白晝,為何要有黑夜,有了炎夏,為何要有寒冬,有了生,為何要有死。
熊琱正在幽幽地思考著,冷不防,遠處傳來算生死那沙啞的,猶如發鈍的刀子不斷地磨在砂石上的聲音——
「喂,那個誰,快來幫幫小老兒!你我可是有一面之緣的!咳咳……」
算生死的聲音雖然沙啞,而且話未說完還咳嗽了起來,不過,之前那幾句話,說得倒是中氣十足,連貫得很,絲毫聽不出來有任何的狼狽,足可見,他還是能夠對付眼前那幾個黑袍人的。
不過,遠遠看見了默然地立在一旁的熊琱,他還是大聲疾呼著,招呼他前來幫忙。
熊琱掂了掂手裡的劍,發現它也在輕輕顫動,尤其是劍刃那裡甚至發出了一陣細小的嗡鳴,有點兒像是蜜蜂在叫,又像是海螺裡面傳來的波濤洶湧,總之,它在不斷地暗示他,去吧,去吧。
自從逍遙子死後,這把劍和他就寸步不離,他甚至覺得,師父的肉身沒了,可魂魄還在,而且就寄居在這方寸之間。劍身雖短,可師父的魂卻能充斥著整個的天與地,寬廣得觸不到邊際,恣意遊盪。
得到了師父的「首肯」,熊琱不再猶豫,他緊握劍柄,提著一口氣,足尖點地,幾個起落之間,已經到了算生死和白高興的身畔。
算生死一手揮著拐杖,另一隻手居然還騰出空來捋了捋那白花花的鬍鬚,笑道:「嘿,這年輕後生,看著倒是不像之前那麼愣頭青了呢!」
熊琱皺皺眉,這話聽在耳朵里,可不像是讚美之詞。
然而,不等他回答,面前的黑袍人之一顯然已經將他當成了算生死的同夥,口中怪叫著,向他襲來。
熊琱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原本是沒打算出手的,起碼,也要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再決定插手,還是不插手。可是,對方顯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連問都沒有問,直接朝著他的面門下手。
「死老頭,你要是那麼閑,就過來幫幫爺爺我!」
不等熊琱出聲,手邊傳來白高興尖利的喊叫,他看起來還是灰濛濛的,髒兮兮的猶如一隻灰色的大老鼠,獐頭鼠目,就連對敵的時候,兩隻揮舞的手臂都好像是老鼠的前肢,矯健而發達,卻總是透著一股鬼鬼祟祟的味道。
正看著,面前率先出手的那個黑袍人猛喝一聲,喚回了熊琱的神思。
很顯然的,他不合時宜的走神,徹底惹怒了這個黑袍人,令他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對於武者來說,這是一種莫大的侮辱。
「啊!」
黑袍人怪叫著,手中的劍直直劈向熊琱的額頭。
他以為,熊琱會想辦法躲開這一劍,然後再伺機向自己進攻。
沒想到的是,他卻未躲,站在原地,像個傻子似的,看著那把劍。
黑袍人桀桀怪笑,就在剛才,耳聽著算生死招呼著這個陌生的年輕人過來幫忙,他還以為這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哪料想,只不過是個傻子罷了!
「讓老子送你上西天,自不量力的臭小子!」
黑袍之下,那人狂吼一聲。
熊琱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多了一絲譏誚的笑容,但其實他並沒有笑,就連腮邊的肌肉都沒有動,就連嘴唇都沒有向上揚。
他只是用眼神在表達他的蔑視罷了。
那人忽然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
然後……沒有然後了。
無聲無息地,他死了。
如果不是熊琱的劍上有血,任誰也不敢相信,他剛剛殺人了。
一劍。
不對,連一劍好像都沒有,因為沒有人看到他怎麼拔劍,怎麼殺人,又是怎麼把劍收回來的。
等到身邊的人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在擦拭著劍刃上的血漬了。
熊琱的嘴唇翕動著,新鮮的血液是鮮紅而粘稠的,並不是很好擦乾淨。他好不容易才把血都擦到,然後把劍舉起來,對著陽光照了照,嘴裡不知道在嘟囔著什麼。
離他最近的算生死卻聽見了。
他說的是,師父,我對不起你呀,居然拿著你的劍,殺了這麼一個廢物,你老人家一定很不開心,就好比鮮花插到了牛糞上,好白菜卻叫大蠢豬給拱了。我下回一定好好挑個人,最起碼也不能白白臟污了你的劍才好。
聽清了熊琱的話,算生死硬是打了個寒顫。
這個無名的小子,他居然說九道山莊的高手,是個廢物。
要知道,九道山莊里,從來不養廢物。
即便廢物能夠僥倖走到這裡來,也活不下來。所以,活下來的人,都不會是廢物。
算生死自問手上功夫不差,再加上一個白高興,他們兩個人聯手,都沒能殺掉一個黑袍人。而這個只見過一次的年輕人,卻如同剖瓜切菜似的,放倒了一個。
為此,他還不樂意,嫌對方太差勁,殺了他簡直是有辱師門。
算生死不得不一邊舞著拐杖,一邊分神回憶著,這小子到底是誰,可他只能隱約想起來,這是那個跟著上官拓一起來的無名小輩。
他到底是深藏不露,還是扮豬吃虎?
這麼一分神,算生死手上就慢了,硬生生挨了一劍。
劍氣割破他的衣襟,衣服一破,往日里那種仙風道骨的味道也就不復存在,算生死虛晃一招,向後連跳幾步,氣喘吁吁地站在一塊嶙峋的大石頭上,瞪著眼睛,看起來好像是一隻退了皮的癩蛤蟆,肚皮朝上,一鼓一鼓地注視著敵人。
剛刺了他一劍的黑袍人剛要乘勝追擊,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沉悶卻清晰的號聲。
號聲還未停止,那群黑袍人已經快速地消失在了遠處。
他們的行動極其的迅速,沒有絲毫的猶豫,也沒有絲毫的戀戰,儘管,另一個黑袍人的劍,已經對準了白高興的喉嚨。
號聲一響,他就收回了劍,雖然,只要再向前一點點,他就能要了這隻灰耗子的命。
但他沒有。
白高興的兩隻瓜形鐵鎚東倒西歪地落在地上,他已經閉上了眼睛,等著受死。沒想到,再一睜開眼睛,眼前就只剩下了算生死和熊琱,再也沒有一個黑袍人了。
他飛快地轉了轉眼珠兒,那神情也像極了骯髒貪婪的老鼠。
「那是九道山莊的『沉沙折戟』號。此號聲一出,表示全敗,要馬上返回,不得有任何的戀戰行為,刺出去的劍也要馬上收回來,倘若收不回來,就反手殺了自己,也不用再回去復命了。」
蹲在大石頭上的算生死,半眯著眼睛,望著天空,悠悠說道。
「嘿嘿,這豈不就是說,那姓李的承認自己輸了?好,好,好!」
聞言,白高興幾步跳過來,連說了三個「好」字,難掩興奮之情。
算生死沒搭理他,轉而看向熊琱。
「少俠,」這一次,他沒再說「小子」之類的話,倒是換上了一副凝重的表情,「你回來有何貴幹?」
熊琱也仰起頭,看著天空上一團團的白雲,以及湛藍湛藍的天空。
他抱著懷裡的劍,聲音低而清晰:「殺人。」
「殺誰?」
「殺想殺的人。」
「想殺的人是誰?」
「該死的人。」
「該死的人是誰?」
「我想殺的人都該死。」
一問一答,幾個來回之後,算生死問不下去了。
他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似乎成了一枚孕育著珍珠的蚌,嘴巴嚴得很,任憑自己怎麼撬,他也不肯多說就是了。
一旁的白高興早已按捺不住,他撿起自己的鐵鎚,在肩膀上一扛。
「喂,老頭兒,行了,別和這傻子廢話了!既然走過前面就算踏出了鬼門關,你我也就別耽擱了,就此分別,後會有期!」
說罷,他作勢要走。
算生死急忙喊住他,他剛要說話,瞥了一眼旁邊的熊琱,欲言又止似的。
「咳咳,我豈會不知道你那點兒小九九?你老頭子算了一輩子別人的生死,得了吧,等拿到了金子,安生過幾年快活日子,找上兩個小娘子,說不定還能給你生個大胖小子!」
白高興咧著臭烘烘的大嘴,露出裡面焦黃的牙齒,一臉淫笑著。
算生死懶得和他廢話,確定了自己的那份金子還在,搖搖頭,拄著拐杖,也向山腳下走去。
頃刻間,他們兩個就全走了。
熊琱站在原地,他們的話,他一個字不落地全都聽在了耳朵里。
別人不知道黃金的秘密,但他卻知道。因為他曾和上官嵐被抓到地牢里,每天都要和一群奴隸一起,手腳並用地從金礦里挖索著,用血,用汗,用生命,去換取一點點帶著金砂的礦石。
一直到脖子都酸了,他才低下頭。
那具穿著黑袍的死屍,就倒在熊琱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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