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縣城外
熊琱原本已經下定主意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
但是,聽見少女所說的話,他渾身一震,硬生生地收住了腳步,整個人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一樣。
他沒有立即轉身,定身了似的,只剩下兩隻手,慢慢地握成了拳頭。
「熊公子,你……」
身後的少女大概是察覺到了他的古怪,她試探著,朝著前方,小聲呼喚了一遍。
熊琱的喉頭動了動,在調整著自己的情緒。
片刻后,他鬆開了雙手,轉過身來。
「是嗎?你叫嵐,上山下風那個『嵐』嗎?」
他按捺著心頭的巨大驚訝,努力平靜地問道,只是聲音里,有著一絲輕微的顫抖。
叫嵐的少女莞爾一笑,並沒有留意到熊琱的異常,她點點頭,俏皮地歪頭答道:「對呀,我剛剛都說了,山風嵐,就是這個字呀!」
熊琱強忍悸動,微微頷首,繼續追問道:「那你姓什麼?」
她看著他,雙眼一眨也不眨,認認真真地回答道:「我姓夏,夏嵐。」
他忍不住口中輕輕重複:「夏嵐,夏嵐……就是,夏天的山風……這名字很好聽,也很配你的人。只不過,夏天快要過去了……」
夏嵐似乎沒有留意到熊琱聲音里的古怪,繼續笑著開口:「不怕呀,今年的夏天過去了,明年的夏天還會再來。只要我們喜歡夏天,就會一直盼著它的到來。」
她的話,令熊琱心口一痛。
他明明那麼喜歡上官嵐,但是上官嵐卻不會死而復生了。就算他再希望見到她,一切也都成了泡影。
「嗯。夏姑娘,時辰不早了,我要回房了,你也早點兒休息吧。」
熊琱知道,自己今晚的一舉一動,已經大大超乎自己一貫的行事作風了,他不能再耽擱下去。天一亮,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這一次下山,是逍遙子對他的歷練,自己不能錯失良機。
「謝謝熊公子……你真是個好人。」
夏嵐抱著懷裡的被子,上前一小步,她滿臉感激之色,對著熊琱的背影,輕輕說道。
熊琱回到房間,坐在桌旁發獃。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才解衣上|床,聽了一會兒淅淅瀝瀝的雨聲,終於闔上眼,疲乏地睡了過去。
*****
第二日一早,熊琱穿上衣服,洗漱完畢,一開房門,見到依舊是穿著一身白衣的逍遙子已經站在了他的門外,似乎也正要來喊自己。
「師父。」
熊琱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口中喊了一聲。
逍遙子略一點頭,沒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兩人走下樓梯,到一樓去吃早飯。
客棧的一樓大堂里坐著稀稀落落的幾個人,都在吃著早飯,相比於昨晚,此刻這裡安靜了許多。
師徒兩人坐下來,點了兩碗素麵。
從一坐下來,熊琱就四處張望,打量了一圈,也沒見到夏嵐的身影。
他似乎有些失望,但又不好當著師父逍遙子的面,把客棧里的人叫來打聽她的消息,只好保持沉默。
面端上來,他猛地一抬頭,本以為送來的人是夏嵐,沒想到是昨晚招呼他們的那個店小二,並不是她。
熊琱臉上的欣喜一閃而逝。
身邊的逍遙子側過臉來看了看他,沒有說話,只是從筷籠里抽出一雙筷子,擦了擦,低頭吃面。
熊琱也低下頭吃面。
坐在周圍的食客里,大多面生,而昨天那幾個高談闊論的食客已經不見了。
熊琱還記得那個丁老三,正是從他的口中,他們才聽到關於錦衣衛押送太后賞賜的事情,雖然不知道真假,但目前來看,卻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信息。
吃完了面,逍遙子擦擦嘴,沒有馬上起身的意思。
「師父,我們今天有什麼打算?」
熊琱壓低聲音,小聲問道。
「對了,師父,我昨天出去轉了一圈,看見縣衙就在這條街前面的那條街北。許紹和他的家人,全都住在縣衙旁邊的那棟大宅子里,他兒子娶親也在那裡。」
整個清豐縣的人全都知道了這樁喜事,多年來許紹在此地作威作福,搜刮民脂民膏,早已令人怨聲載道,他的兒子娶親,百姓幾乎無人想要恭賀。但是許多鄉紳和商賈卻想要趁機大肆賄賂,借著這次的喜事送上種種厚禮。許紹本人更是不會放過這個斂財的好機會,早早就放出風聲,暗示這些人準備禮物。
「是,他兒子娶親,據說要擺三天的流水席。許紹那個人雖然貪財,但卻一毛不拔,這筆錢他萬萬不會捨得自己出,一定都是用百姓的錢。」
逍遙子喝了一口茶,在手裡把玩著空茶杯,口中冷冷地說道。
熊琱亦點頭稱是。
「那我們……」
他不知道下一步應該要如何做,而逍遙子似乎也沒有打算要把接下來做什麼事,詳細地告訴他。
本以為吃完了早飯,師父會帶著自己四處轉轉。
沒想到,他返回房間,一頭倒在床上,蒙頭大睡。
熊琱無語,沒有想到竟然會這樣。
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白天睡大覺,一個人坐在房間里又感到無聊,不期然的,熊琱又想起了昨晚遇到的少女夏嵐。
猶豫了一會兒,熊琱走下樓,繞到客棧後面,想要看看她在不在那裡。
后廚的人進進出出,都很忙碌地在準備著住店客官的午飯,然而看了好半天,熊琱都沒有見到那道纖細的身影。
最後,他忍不住問了一個大嬸。
「我們這裡都是些干雜活的粗人,哪有那麼年輕的小姑娘……哦,你說的是昨晚住了一宿的丫頭吧?幹活倒是麻利,不過,她不是客棧的人,本來是來住店的,可惜沒有客房了。我們掌柜的見她可憐,就讓她幫幫忙,晚上跟我們幾個擠一擠睡一宿。今天一大早,她拿了個饅頭就走了,說要繼續趕路。」
另一個正在擇菜的大嬸聽了熊琱的問話,探過頭來,插口說道。
熊琱一怔,沒想到自己和那位夏姑娘竟然只有一面之緣,雖然昨晚聊得投機,然而彼此之間的緣分也就到此為止,他不禁也有幾分感嘆,造化弄人。
謝過了后廚大嬸,他頗為遺憾地轉身離開。
到了中午快吃飯的時候,逍遙子奇迹般地準時醒過來。對於他詭異的作息時間,在九華山一起生活了那麼久,熊琱其實也有些見怪不怪了。
吃了午飯,逍遙子說,要出去轉轉。
熊琱不禁又緊張又興奮,連忙跟上他走出客棧。
沒想到的是,這一轉,兩人就來到了距離清豐縣二十里的地方。
這裡人煙稀少,相比於清豐縣縣城街上的熱鬧,此地偏僻得多,一條不算寬闊的官路兩邊,都是雜草,幾乎不見炊煙和農舍。
逍遙子和熊琱二人運氣飛奔,腳程很快,沒多久就到了。
「昨天晚上,客棧里的那個丁老三確實沒有吹牛,這一次許家有喜事,太后的的確確下了懿旨,也給了不少的賞賜。負責護送賞賜來清豐縣的也是許家的人,是許皇后的侄子許輕塵,他也是錦衣衛的現任指揮使。表面上看,錦衣衛是燮國皇帝的近身侍衛,但其實,這些年它已經被外戚所滲透。皇帝對此並非一無所知,所以,很多時候,他已經不再授命錦衣衛。而這些人,也幾乎成了許家專用。」
他們選好了一個稍微隱蔽的地方,埋伏好之後,逍遙子輕聲對熊琱說道。
他恍然大悟,之前,熊琱對於這些事幾乎一無所知,現在聽到師父這麼一說,他頓時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係。
「師父,你要那批賞賜嗎?」
想想也不準確,逍遙子一向對於身外之物滿不在乎,這一次應該也不會為了所謂的皇家賞賜,特地下山,匆匆趕到這裡。
「我不要錢,我只要命。」
他輕笑一聲,對徒弟的猜測予以否認。
「那你……」
熊琱想不明白了,既然不是要財物,那他們守在這裡,又要做什麼呢?
逍遙子神秘莫測地搖搖頭,不再開口了。
等了一個小時,官路上,遠遠地似乎有煙塵飛起。
逍遙子的神色微動,他伏低身體,聽了聽地面。
「有人來了。」
熊琱也察覺到一絲異樣,急忙打起精神,按了按背上的那把劍。
「你緊張什麼?」
逍遙子笑出聲來。
熊琱頓時有些窘迫,連忙說沒有。
「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差點兒尿了褲子。所以,我沒有嘲笑你。都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罷了,只不過有人需要的時間長一些,有人短一些。是長是短,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逍遙子平靜地說道。
熊琱收回手,臉上一紅,支吾了幾句,還是問道:「師父,你還記不記得,你殺的第一個人是什麼樣子的?」
被他問得也是一怔,不過,逍遙子很快地搖了搖頭。
「那時候我還年少得很,沒有加入『暗河』,只是一個自恃甚高的劍客。有人找到我,給了我十兩銀子,讓我把一個酒肆老闆殺死。我拿了錢,在他的店裡打烊之後,一劍殺了他。至於他長什麼樣子,我已經沒有印象了,大概是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人吧。」
逍遙子看向遠方,喃喃自語。
官路上的煙塵更多了,很顯然,有大隊人馬從遠方朝這裡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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