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靜靜等待
師徒二人迅速地吃完了桌上的幾道菜,和各自的一碗面,但是不知道為何,逍遙子沒有急著離開大堂,而是繼續坐著,還讓店小二上了一壺清茶。
熊琱環顧四周,發現不只是這一家客棧呈現出客人爆滿的跡象,這一條街上都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廣宣郡雖然因為廣宣書院而大有名氣,但是並不是每一天的清豐縣都是如此的熱鬧,所以足可見,縣太爺兒子的婚事,在當地確實是一件隆重的大事。
「師父,我們也要去湊熱鬧嘛?」
直覺里,熊琱覺得,逍遙子這一次下山,和這件事一定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你看我可像是愛湊熱鬧的人?」
逍遙子把玩著茶杯,茶杯在他的指間轉來轉去,然而滿滿的一杯茶卻是滴水不漏。有鄰桌的客人瞧見這一幕,便知道他也是江湖中人,而且功力不弱,於是快速收回視線,低頭吃飯。
熊琱露出為難的表情,他當然知道,逍遙子不僅不愛湊熱鬧,而且還很反感人多事多,如果有可能,他寧可在深山老林里過活。
但是不可能,因為他是個殺手,殺手一旦接到任務,就要去殺人,而不能去計較這個人在哪裡。
「我們不是去湊熱鬧的,我們是去送禮的。吃飽了嗎?吃飽了就去給銀子,然後上樓睡覺。」
逍遙子一口氣把杯里的茶水喝掉,然後起身上樓,腳步輕盈。
熊琱無奈,只好招來店小二,把飯錢付了,趕緊也快步追上師父,和他一起上了二樓的客房。
他們兩個人的房間挨著,都是正房,推開窗就是外面那條街,雖然白天的時候會有些吵,但視野不錯。
逍遙子進了房間,環視一圈,然後就叫人打來熱水,洗臉洗手,換了件衣服,坐在窗邊,不知道在想什麼。
熊琱只好依樣也照做,不過他實在沒有逍遙子的那份淡定,於是換了身衣服,下樓在街邊轉悠著。
他慢慢走著,沿途經過一家看上去十分雅緻的胭脂水粉店,猶豫了一下,還是邁步走進去。
「這位公子,隨便看看,這裡有上好的貨色,送人絕對大方得當。」
他身形挺拔,面如冠玉,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下山之後,逍遙子請人幫他量體裁剪的,十分合身。所以,此刻的熊琱看上去也好似一個世族公子一樣,令人不敢小覷。
絕對沒有人想得到,如今,他的身份是一個殺手,一個還沒有完全出師的殺手。
果然,店老闆熱情地招呼著,還把幾樣新到的胭脂拿出來,一一擺在熊琱的面前。
他不是很懂這些女子用的東西,最後,熊琱選了兩樣貴的,叫老闆用油紙包起來,然後默默地付了銀子,拿起紙包,小心地塞進了懷裡。
還記得,自己唯一送過上官嵐的禮物,就是一盒胭脂,他偷偷買下,想要給她個驚喜,只是猶豫了很久,不知道怎麼拿出手,最後還是兩個人在雪地里打打鬧鬧的時候,他壯著膽子掏出來送給了她。
然後,他還吻了她。
往事歷歷在目,刺得熊琱眼睛微痛。
正想著,身旁不遠處,一個攤位傳來大聲喧嘩的聲音,熊琱一驚,全身繃緊,下意識地回頭看過去。
原來,是一個買東西的人正在和一個小販起了爭執。
「黑心商人,賣這種破爛貨騙人!什麼狗屁樂器,根本連個調子都吹不出來,呸!」
「這位客官,我可沒有騙人吶!這是塤,能吹的,能吹!」
小販手裡抓著個東西,一臉著急地解釋著。
偏偏,圍觀的人之中也不認識這是個什麼東西,全都在看熱鬧,指指點點。
熊琱猶豫了一下,走上前去,撥開眾人。
「怎麼賣?」
他問著小販,小販無奈至極,愛答不理地回道:「賣什麼賣!又要說我騙人!你要是能吹出來,大不了我送你!」
熊琱微微一笑,彎腰在他的攤位前挑了一個硃紅色的,和之前他買下的那個有八成相似。
他托在掌中,掂了幾下,然後便湊到唇邊,輕輕運氣。
此處人多眼雜,熊琱知道自己不宜過於醒目,所以他故意沒有吹曲子,而只是吹了幾個調子,宮商角徵羽,依次吹過去。
「看看,我說我沒有騙人吧!能響,能吹!這位公子,多虧了你!送你,送你!」
小販激動得臉都紅了,搓著手高聲說道。
熊琱握著那支塤,沒說話,只是順手將手心裡的一小塊碎銀扔進了他的錢盒子里,然後便走出了人群。
眾人望著他,自然都對這個陌生的少年嘖嘖稱奇。
逍遙子坐在客房的窗前,依靠著窗戶,一邊品茶,一邊將這一幕收入眼中。
塤,乃是楚國的國寶級樂器,非貴族不能演奏,普通百姓更是連碰都不能隨意觸碰。而這個熊琱把它拿在手裡,很輕鬆地就吹奏出來,說明了什麼?
自己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倒在了山腳下,昏迷不醒,渾身是傷,似乎正在被人追殺。
那他到底是誰,追殺他的人,又是誰?
這些未解之謎是否和他的身世有關?若他真的是人中龍鳳,他消失了這麼久,為何江湖之中沒有聽見任何尋找他的傳聞?還是說,自己真的想得太多,這一切不過是巧合而已,沒有任何過多的意義……
逍遙子想了想,伸手取過茶壺,將面前的茶杯緩緩注滿。
*****
少女倒掉最後一盆污水,將廚房裡的空碗全都摞在一起,又用抹布把灶台附近都擦拭得乾乾淨淨,這才把身上的圍裙解下來,掛在一邊。
她伸了個懶腰,這才發覺,幹了幾個時辰的粗活,整個人四肢酸痛無比。
一邊往外走,少女一邊用力地伸手踢腿,活動著身體。
掌柜的確實沒有騙她,客棧里果然都已經住滿了人,而且,從她走進后廚幫忙的那一刻起,整個客棧的人都忙個不停,最後萬不得已,連她都得親自去前面上菜。
少女走到井邊,打了一桶水,就在一邊洗了洗臉和手。
她的臉頰上沾了好幾塊灶邊的灰,把原本清麗的一張小臉弄得髒兮兮的,加上她胡亂地把頭髮變成了一條辮子,又圍著后廚大嬸的一條花布圍巾,乍一看上去,還真的像是客棧打雜的小丫頭。
哪有女孩兒不愛美,但她不在乎,要不然,客棧里的客人來來往往,難保不會遇到個把登徒浪子,萬一有人動手動腳,她不保證自己真的能忍住。
此刻,天已經黑了,許多客人都已經睡下,她終於能放心大膽地把自己洗乾淨,露出本來的面目。
人皮面具雖然輕薄透氣,但是卻要精心保養,不能沾到太多的污漬,所以她認真地把臉洗乾淨,從懷裡掏出一塊乾淨的絲帕,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水珠擦乾。
做完這些以後,她抱著隨身的小包袱,走到后廚大嬸們睡覺的那個屋子裡,在旁邊找了個角落,坐下來靠著牆,閉上眼。
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但是,最多只要等上兩、三天,就能有結果。
因為,縣太爺的兒子要娶親,那個人一定會來,他絕對不會錯過這個大好的機會。
十年前,有人出高價,雇傭逍遙子殺一個人。
他接下了這個任務,也殺了那個人。但是,直到十天之後,他才知道,自己殺的只是那個人的替身而已。
這是一次成功的失敗。
因為這次失敗,他甚至失去了自己的一個朋友。不,不是朋友,只能說是搭檔。殺手是不會有朋友的。
從那以後,逍遙子的性情大變。雖然,他原本就不是什麼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人,但也從不是目中無人,張狂自大的性格,可是沒多久,他就變得有些說不出來的古怪,從頭到腳都透著古怪。
也因此,雲雅親自下令,不許逍遙子再殺人,無論是組織內的任務,還是他自己的私人恩怨。
這還是數百年來,「暗河」的首領第一次下令,不許自己的手下去殺人。
一個殺手組織的頭兒,禁止自己手下的殺手殺人。
真是可笑。
少女靠著有些涼的牆壁,閉著雙眼,像是睡著了。
但是她沒有。
她在想著這些陳年舊事。
逍遙子沒殺掉的那個人,就是縣太爺許紹。
至於逍遙子為什麼殺他,原因有很多,比如,他貪得無厭,搜刮民脂民膏,魚肉百姓,比如他好|色成性,強搶民女做小妾,玩膩了就賣到青|樓妓|院,比如他仗著有太后和皇后撐腰,成為了清豐縣的土皇帝,隻手遮天,無法無天,等等。
可是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有人出錢。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是逍遙子一貫的做人原則。
但他還記得自己對雲雅的承諾,不殺人。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他已經有徒弟了。
他的徒弟繼承了他的衣缽,學習了他的劍法。
徒弟替師父殺人,既能不破壞自己的誓言,又能完成自己對僱主的承諾,可謂是一舉兩得。
所以,她知道,就算逍遙子沒有告訴過她,但他一定會帶著熊琱來這裡。
她只要靜靜地等待,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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