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病來如山倒
因為昨夜趙岑已經搶先一步告訴了自己,皇帝有廢后的打算,所以,此刻的趙嵐很清楚,許皇后召自己來,並不是簡單的拉攏示好那麼簡單。
再說,她一個罪妃所出的廢公主,著實也沒有什麼能夠幫上忙的。
這麼一想,趙嵐反而平靜了。
她盈盈拜倒,垂首輕聲回答道:「多謝皇後娘娘的美意,嵐乃戴罪之身,又損了容貌,無法侍奉良人。更何況皇後娘娘的外甥,必定是人中龍鳳,萬不可被委屈了。拾雲殿雖破落,想來容我住上二三十年,就此老去,也是可以的。」
許皇后銀牙暗咬,沒想到這個趙嵐,小小年紀倒是耐得住寂寞。宮中的幾位公主,比她年歲小的,如今也都一年年地被趙淵指了婚,偏她反而是被退了婚,如今看起來,倒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嵐兒說的這是什麼話?你還年輕,或許不在乎,可是再過個三五年,你便要嚮往著相夫教子的生活了。」
許皇后還不死心,伸手將跪在地上的趙嵐攙扶起來,拉她到自己的身邊坐下。
「你父皇他不過是礙於前堂那幫老臣,否則也不會這麼多年不放你出來。你若信得過本宮,本宮就去向陛下求情,借著重新指婚的名義,恢復你的封號,讓你風風光光地嫁人。你說可好?」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許皇后的皇后之位已經岌岌可危,此刻,趙嵐說不定還真的就相信了她的拳拳盛情。只可惜,她不是傻子,許皇后泥菩薩過江,她要是能說動趙淵,就不會在此一味拉攏自己了。
趙嵐垂下眼睛,想了想,這才緩緩地開口道:「皇後娘娘,我記得,父皇曾說過,不許我踏出拾雲殿一步。今日是娘娘派了大總管親自來通傳,我不得不來。若是父皇知道了,說不定,你我二人誰都逃不過責罰。如今後宮風聲鶴唳,還望娘娘好自為之,我已經是沒什麼好被奪去的了,而娘娘卻不一樣。嵐告退。」
說完,趙嵐一刻也沒有再耽擱,直接走出了許皇后的宮殿。
許皇后收緊了手指,臉色驟然大變,伸手一拂,將桌上的茶碗用力揮到了地上。
聽見聲音,一直守在外間的菀芝急忙快步走來,關切地問道:「娘娘?」
「不識好歹的東西!和她的娘一樣下賤!該死!我早就該一併除了這小的,不留後患!」
許皇后大怒,索性將桌上的小物件小擺設全都推倒,任憑它們叮叮噹噹地落了一地。
其他的當值宮女和太監們則齊刷刷地跪了一地,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許皇后終於發泄完了心頭的怒氣,頭上的鳳釵顫動不停,她抬起手來,輕撫了一下鬢髮,冷笑道:「以為本宮要倒了是嗎?這麼多人都等著樹倒猢猻散是嗎?好啊,本宮就讓你們看看,我這二十年來是如何行走後宮而屹立不倒的!」
說罷,她猛地轉身,朝菀芝呵斥道:「還愣著做什麼,本宮要換衣服,去見陛下。」
鳳眸一眯,許皇后一貫嫻靜的面容上,早已布滿了肅殺之色。
*****
不知道是不是邪性作祟,從許皇后的宮裡歸來后不久,趙嵐便病倒了。
趙嵐躺在寢榻上,整夜迷迷糊糊,全身都如同在烈火中焚燒一般,不停地冒出虛汗來。
人說鳳凰浴火,若要重生,便要遭此一劫。
難道,她也要浴血重生嗎?
趙嵐昏睡著,然而腦海里都是隆隆雷聲,雨絲繁密如牛毛,濃煙滾滾,火海滔天。
多麼奇怪,一邊下雨,一邊著火。
她便好像是被雨淋著,被火燒著,受著雙重的煎熬。
雖然神志恍惚,夢中的人影幢幢,可是,趙嵐卻很清楚,在她昏睡的時候,趙岑一共來了三次——
第一次,他不語,和衣卧倒在她的床榻邊上,緊握著她火燙的手兒,用自己的微涼身軀冰著她。
第二次,他的眼中已隱隱有暴風雪在醞釀,凝視著她酡紅的雙頰,一遍遍低喃道:「快些好起來,嵐兒,快好起來……」
第三次,天已微亮,她燒了一|夜,額頭依舊滾燙,冰涼的毛巾覆上去不過片刻,就會變得溫熱。趙岑終於遏制不住滿心怒氣,面對著跪了一屋子的太醫,瘋了一樣咆哮。
「她若不好,你們全都給她陪葬!本宮要砍了你們的腦袋,還要砍了你們妻子兒子的腦袋!」
就在趙岑要大開殺戒的時候,小藤子大膽上前,試了試趙嵐的額頭的溫度,顫聲驚喜道:「殿下,退了,長公主的熱退了呀!」
趙岑大步奔至床前,抱住她激動不已,「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快點醒過來,不要再睡了……」
然而,此後三天,無論宮中的太醫們用盡各種法子,趙嵐依舊是渾渾噩噩,燒雖然退了,卻不曾醒來,甚至,連一句囈語都不曾,睡得像是已經死去,唯有淺淺的呼吸。
她的臉色發出死灰一樣的慘白,唇瓣也已乾燥起皮,趙岑無法,便只能一遍遍用棉球蘸著糖水,給她補給脫水嚴重的身子。
熬好的葯湯,烏黑難聞,他卻毫不嫌棄,每每自己灌下一口,這才托起她後頸,輕柔地口渡口,喂下去,不假他人之手,衣不解帶地在病榻前侍候著。
這期間,除了趙淵會召他去御書房議事,偶爾離開幾個時辰以外,其餘的時間裡,趙岑一直留在拾雲殿。
幸好,拾雲殿里的人本就不多,連主帶仆,不過七八人。平日里,其他的宮人嫌棄這裡晦氣陰森,寧可繞路,都不到這裡來,以免沾染了霉運。
「殿下也請保重身體啊……」
黑壓壓跪了一屋子人,一群太醫無不磕頭如搗米,惴惴不安地求著趙岑。
他卻置若罔聞,眼看著雙頰陷下去,雙眼卻依舊有神,亮得如同南海進貢的明珠,灼灼閃光。
「你若不醒來……你又要怎麼報複本宮呢……呵!呵!」
趙岑抓著床上女子柔若無骨的小手,在唇邊摩挲。
她恨他!她一定是恨他的!
她恨他的**,他的無情,他的不擇手段。
高低垂懸的宮燈,將四壁映得亮亮堂堂,不時有神色焦急的宮女,頻頻出入。
采苓最為擔心的,一是趙嵐的安危,二是趙岑久留於此,於理不合,一旦被皇帝知道,恐生疑竇。
她悄悄走到趙岑的身側,低語道:「殿下,您還是回東宮吧。這裡雖然人少,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太子久留後宮,萬一陛下知道了,恐怕也會龍顏大怒啊。」
趙岑如今已經弱冠之年,後宮又多是年輕妃嬪,一旦有人故意傳些閑話,後果不堪設想。
他豈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割捨不下她罷了。
「那好,喂她喝完這碗葯,本宮就先……」
趙岑點點頭,話未說完,忽然外面傳來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便是一個尖細的嗓音傳來:「皇後娘娘駕到……」
眾人一驚,猛地抬頭,這才發現,原本守在外面的芳華和采蕙,耷拉著腦袋,被幾個高大的宮女按著,跟在後面走了進來。
采苓和在場的太醫等人急忙跪倒,向許皇后問好,頭也不敢抬起來,心中擂鼓,都不清楚她此刻不請而來,是為了何事。
很顯然,芳華和采蕙都已經被許皇后的人給制服了,芳華年長卻不會武功,而采蕙膽子再大也不敢在皇後面前動手。於是,拾雲殿外,連個能報信的人都沒有,許皇后就這麼帶著她的人,大搖大擺地直接闖了進來。
她看見,自己的兒子,手裡端著一碗黑黢黢的中藥,顯然是要給床上的那個小狐狸精服下的。
許皇后兩步走上前,「啪」手一揚,將趙岑手上的葯碗給打落了。
她不捨得打兒子,於是便只能拿這些死物件出氣罷了。
「荒唐!堂堂的太子殿下,燮國未來的皇帝,身為皇儲,居然做這些下人們做的事情!你可知道,就連尋常百姓家也要遵從一個長幼有序,嫡庶有別!更何況是天子皇家!你太讓母后失望了!」
濃濃的中藥味道,瀰漫開來。
趙岑微微低垂著頭,亦不開口。
「都滾下去!這裡發生的事情,一個字也不許說出去!你們誰都沒在這裡見過太子,聽見沒有!」
許皇后厲聲喝道,腳邊的那群人立即點頭如啄米,逃也似的退下了。
即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此刻看起來,也像是一隻護著蛋的母雞。
「母后,兒臣明白,只是見她可憐……」
趙岑當然不會讓自己的母親知道自己的心思,他先是愛慕雲雅,又將這份感情偷偷轉移到了趙嵐的身上,所以這麼多年來,才一直私下裡偷偷照拂著拾雲殿,以免她過得太凄慘。
要知道,活在冷宮,就像是活在地獄。不,比地獄還慘。
「可憐?她的母親搶走了你的父皇的時候,你怎麼不覺得你的母后可憐?你的弟弟尚在襁褓便夭折,那時候你的父皇卻抱著她在御花園裡采|花撲蝶,你怎麼不覺得你的母后可憐?這燮國的後宮,哪個女子不可憐,而你也要一一照顧不成?」
見只剩下自己和趙岑,許皇后不禁大聲責問,涕零而下。
本書首發來自小說網,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