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酒醉
摘星閣前,月明星稀。
皎潔柔和的銀白色月光下,一個高大的身影靜靜地被拉長。
熊琱十分懊惱,如果這世上真的有後悔葯,那麼他一定會買來,毫不猶豫地服下去,只求自己之前沒有說出那樣的話才好。
遙遙地,似乎傳來了熟悉的歌聲。
他驀地一怔,連忙側耳細聽,辨認出那是上官嵐的聲音。
她一定是又在喝酒了,這樣醉意纏|綿的歌聲,只適合在微醺之際輕聲哼唱。熊琱暗自想到。
一股更加複雜莫名的情緒蔓延上了心頭,他忍不住抬起略顯僵硬的雙|腿,不受控制地向前邁步。
他想見到她,現在,向她道歉。
自己不該那麼苛責她,畢竟,這裡雖然是她名義上的家,可她卻沒有享受到一天家的溫暖。
剛走了兩步,熊琱發覺,那歌聲突兀地止住了。
房間內,上官嵐猛地一拂手,手邊的幾個空茶杯全都打碎在了冰涼的地面上。
聞訊匆匆趕來的兩個婢女面面相覷,眼看著一地狼藉,全都說不出話來。她們一向忌憚這個庶出的九小姐,覺得她雖然不算為難下人,卻也冷漠得緊,並不是個好相處的主子。
「小、小姐……」
其中一個硬著頭皮,戰戰兢兢地問道,另一個則是慌忙蹲下來,撿拾著地上的茶杯碎片。
「沒有我的准許,誰也別來打擾!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叫他給我滾出去!」
上官嵐借著胸腔之中漸漸翻騰起來的酒意,大聲呵斥著,說罷,她伸手一指房門的方向。
「是是是,奴婢們知道了。」
兩個婢女小雞啄米一般點著頭,再不敢說一句話,急忙打掃乾淨了地面,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呵呵,我就這麼嚇人嗎?你們誰都怕我,但是有幾個人是打心眼兒里關心我尊敬我呢?不就是怕我殺了你們嗎……哈哈哈哈……」
上官嵐自言自語著,臉上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最後,她索性捧起那壇酒,不顧形象地往嘴裡大口大口地灌了起來。
酒液滑落,混合著眼淚。
不知道多久,她的手一松,酒罈跌落在地,而她整個人則是暈眩不已,伏倒在了桌邊。
而站在摘星閣外面的熊琱發覺歌聲猛地停住,他的心也不覺間跟著狠狠地一揪,他再也忍不住,邁步走進去。
沒想到,剛走到門口,熊琱就被兩個婢女攔住。
「小姐說了誰也不許進去,熊少俠不要難為我們做下人的。」
圓臉婢女一臉緊張地乞求道,另一個也是伸出手臂,不許熊琱再繼續往裡面走去。
熊琱雖然擔憂上官嵐,卻也不敢亂闖,正在躊躇著想要說服眼前的兩個婢女,耳聽見房裡傳來一聲脆響,他想也不想,連忙抬腳沖了進去。
原來,是上官嵐喝醉了。
他四下里看了一圈,發現她在剛剛那麼短的時間裡,竟然一個人一口氣喝下了一整壇上好的純釀,不醉才怪。
猛地將伏在桌上的上官嵐抱起,熊琱試圖將她平放在床榻上。不料,她雖然醉了,卻有本能的反應,伸手就打了過來。
毫無準備的熊琱眼眶上挨了一拳,霎時鐵青了起來。
他強忍著疼痛,小心翼翼地幫她把鞋襪除掉,這期間,上官嵐依舊是又踢又打,嘴裡也嘟囔著熊琱聽不太真切的話語。
「別碰我……趙岑你這個畜生……別碰我……唔……採薇,我要喝水……」
朦朧中,上官嵐忘記了自己此刻身處在出塵谷,而她的身份是上官拓的女兒,並不是那個失寵的冷宮公主。她因為口渴難忍,所以不自覺地喊著大宮女採薇的名字,想要讓她來伺候自己。
剛幫她摘除了鞋襪以及外衫,正在幫她蓋被子的熊琱,則被她錯當成了是要對她動手動腳的太子趙岑。
熊琱一愣,他沒有十分聽清楚,不知道上官嵐口中喊的是誰。
好像,是個男人的名字,她說不要碰她,還要喝水。
眉頭狠狠地皺了皺,熊琱雖然弄不清楚上官嵐說的人究竟是誰,但是,從她的口中竟然出現了其他男人,這一點,令他極為不爽。
他們每天|朝夕相對,怎麼還會有其他的男人趁虛而入?抑或是,那人認識她在先,是她的青梅竹馬不成?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可有私定終身,那個男人現在在哪裡?
一連串的問題,剎那間湧上了熊琱的心頭,令他百轉千回,心頭很不是滋味兒。
都說酒醉吐真言,那她現在十分明顯是喝醉了。
所以,熊琱想了想,忍不住小聲對她試探道:「你在喊誰?你在說我嗎?我只是幫你把鞋子脫了,想讓你睡得舒服一些……」
他解釋的話語似乎並不起任何的作用,只見上官嵐緊緊地閉著眼睛,一臉嫌惡,雖然醉得不輕,她卻依舊用雙臂遮擋著自己的胸前,呈現出防備的姿勢來。
「滾開,滾開……趙岑,你……就是個畜生……不要過來……」
她細語呢喃,額頭上浮現出一層密密麻麻的汗水,睫毛也在不停地顫動著,好像十分的恐懼。
熊琱這次依舊沒能聽清她口中的名字,但卻看出了上官嵐此刻的恐懼。
他有些懵了,看來,在她的身上,有著太多自己還不知道的秘密。
熊琱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去招呼人拿來溫熱的解酒茶。
茶水送到,他親自餵了上官嵐喝掉一杯茶,希望酒醉的她能夠好受一些。
之後,依舊不放心離開的熊琱坐在她的床腳下,靠著牆壁,獃獃地坐了下來。他並非魯莽之人,知道女子名節的重要性,所以喚來之前那兩個婢女,就叫她們也守在外間,等待著隨時召喚。
天快亮的時候,床上傳來輕微的響聲。
正坐在地上打瞌睡的熊琱猛地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揉了揉眼睛,看向床上的上官嵐,啞聲問道:「你怎麼樣?頭疼嗎?」
她掙扎著坐起來,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倒還完整,上官嵐鬆口氣,搖了搖頭。
「你等著,我給你倒水。」
熊琱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臉頰,快步走到桌邊,伸手摸了一下茶壺,裡面的茶水還是熱的,他倒了大半杯,小心地送到上官嵐的嘴邊。
她乖順地張開嘴,就著他的手,把一杯解酒茶喝了下去,喉嚨里果然舒服多了,不再緊緊黏黏的。
「坐過來一些吧,地上很涼。」
上官嵐輕輕抬起秀眉,定定地看著熊琱剛才坐著的地方,片刻后,她輕聲如是說道。
自己昨晚喝醉了,應該又是他照顧了一整夜,這份心意,卻也難得。
如果沒有他,或許,自己死在這房裡也沒人敢進來看一看吧,畢竟出塵谷內的人,根本沒有一個是真心關心她。
熊琱猶豫了一下,挨著上官嵐的腿邊坐下來了。
「昨天……是我不好,我……」
他猶豫不決,到底是男人,道歉的話語總是很難說出口,總覺得好像難以啟齒似的。
「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你是嫌我逼著上官谷主殺了他的結髮夫人,覺得我這個人冷血無情。不過,這些年來,除我之外,上官家的後代全都是她一人所生,她手上沾染的血腥可不比我少,只比我多。那幾個小妾,為什麼生不出孩子?你可知道?」
上官嵐陣陣冷笑,咬著嘴唇,把劉氏這些年來做的,讓上官拓所有的姬妾早產小產的那些事情一一告訴給熊琱。
不僅如此,她還殺了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生下了孩子的情敵。
聽到這些不為人知的真|相,熊琱又是驚詫,又是扼腕,他從來不知道,女人們之間的戰爭也是如此血淋淋的,他忍不住一陣咂舌,連道不可思議。
「這有什麼,女人之間一向不少鮮血和計謀,或許不比男人們的真刀真槍,但是流血死亡一個不少。」
上官嵐呷了一口茶,淡淡一笑。
生活在後宮裡,每一天都可能是生命的最後一天,穿的一件衣服,吃的一口菜,都可能是奪掉你性命的罪魁禍首,無人不戰戰兢兢,步履維艱。
即便是當年榮寵無雙的雲貴妃,也不能倖免。生活在母親身邊的趙嵐,自幼便見慣了太多的勾心鬥角,你爭我奪,女人們一旦發起狠來,恐怕連男人見了也要自愧不如。
「這件事就此為止,畢竟是你的家事,我不好置喙。」
熊琱搖搖頭,頓時覺得這出塵谷陰森得可怕,他七尺男兒都覺得後背發涼。
「我們……馬上就要去九道山莊了,若上官谷主此行無恙,能夠平安歸來,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雖然有些遲疑,但是他還是把這兩天一直盤桓在心頭的疑惑給問了出來。
老實說,熊琱不希望上官嵐還要回到這裡來,雖然衣食無憂,可他總是能夠感受到她不快樂,似乎那種寄人籬下的感覺令她整個人都變得煩躁焦慮。
然而他又心存顧慮,自己一無所有,真的要跟她浪跡天涯,她是否會同意,畢竟,他不願意見她吃苦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