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誣告的苦衷
搜尋了三天,我們終於在河流的下游,找到了夏小品的屍體。
剛剛辦完了齊***葬禮,現在又經歷了夏小品的死,每個人的心裡都萬分沉痛。齊澤軒醒來以後,只模模糊糊記得有個人救了他,卻不記得那個人是誰。
我的淚水不自覺地滑落:「澤軒,是夏小品,夏小品救了你,自己卻被沖走了……」
「夏小品……」齊澤軒一愣,喃喃念著她的名字,錯愕、愧疚、諒解、悲傷都一一浮現在臉上。
她曾犯過大錯,陷澤軒於牢獄之中;卻也幡然悔悟,把命用來救贖罪孽。如今命喪黃泉,相對於她曾經做過的事,這代價已顯得太過高昂,還有什麼理由不原諒她呢?
夏小品的屍體被撈上來以後,由於泡在水裡的時間太長,很快便進行了火化。痛徹的領悟后,愛恨轉瞬成灰,禁不住讓人無語凝噎,痴動哀婉。
我們帶著夏小品的骨灰回到了城市,陽光似乎刺眼了許多,世界混混沌沌,難以辨識方向。短時間內,接踵而至的生離死別讓人難以承受,連空氣都變得沉重、濃稠、黯然。
因為齊***葬禮,品澤軒已經停止了一周的營業。厚重的紅木大門緊緊鎖住,失了聲息,可那門口,竟還站了一個人。
步履緩緩走近,待看清那人的面貌時,我心中不覺一陣酸楚。離愁和悲情向我抓攫而來又洶湧而去,剩下的,便是一路的顛沛與流離。
葉熙陽,這個時候,你還來做什麼呢?
我向齊澤軒示意道:「你先回去,我和他談一談。」
齊澤軒點點頭,輕聲一個字:「好。」
待齊澤軒他們進了飯莊,葉熙陽才走到我面前,含著一雙心疼的眸子:「雨澄,齊***事,我也很難過。」
「你應該和齊澤軒說這話。」我並不看他,聲音冷冷淡淡,「你還有事嗎?我有些累了。」
聞言,葉熙陽的神色立刻回緩過來:「有!當然有!你去齊奶奶故鄉的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這裡等你。見你這麼多天還沒回來,實在擔心得很。」
他等了我許多天?那為何之前全然不見蹤影?我頓了頓,猶豫幾秒,還是開口道,「回來晚,是因為夏小品也出了事,現在……已經火化了。」
「夏小品?」葉熙陽顯然不知道還有這事,睜大了眼睛,「她怎麼會……」
「她是為了救齊澤軒,自己被河水沖走了。」我的聲音虛弱無力,深吸一口氣,嘆道:「該說的,我都說完了。你來找我,如果還有什麼理不清的事,我們今天也一併理清了吧。」
他從這話語中嗅出了不詳的味道,立馬從困頓的狀態中解脫出來,拉起我的手急切又帶著興奮地解釋:「雨澄,我媽媽同意我們在一起了,以後你再也不必受那些委屈。」
「雨澄,我明白應該怎樣尊重許望舒了,不會再出現從前那樣的事,我們一起等著他回來。」
「雨澄,以前那些風言風語雖然沒能完全洗掉,可現在大家都知道你的好,不會再為難你。」
「雨澄,我現在徹徹底底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如果是幾個月以前,我聽到這些話必定無比欣慰,但如今,只覺得心中梗塞、萬念俱灰。我對葉熙陽還有想念,還有眷戀,可也僅僅是如此而已。縱然他全心彌補、真心悔改,可誰也無法讓時光重返。那些傷痛留下的疤痕依然在,輕輕撕扯,便是鮮血淋漓。方才經歷了兩場死亡的我,已是疲憊不堪,再經不起風月情愛的動宕迭起。
「熙陽,我已經原諒你了,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些。但過去就讓它過去吧,我始終放不下心結,不如就這樣散去,各過各的生活。」
我說話的時候面無表情,像是一個旁觀者,緩緩將手從他手中抽出,指尖即將離開的那一剎,葉熙陽突然再次捉住了我的手,眉目間漾著化不開的情愫:「暫時放不下心結沒關係,我可以等你的。以前我的錯誤,都會一點一滴彌補,等你,也是我該彌補的一部分。」
我笑著搖搖頭:「我現在能和你站在這裡心平氣和地談話,是因為我想做一個乾乾淨淨的了斷。我已經不再置氣,也與你再沒什麼恩怨。下一次遇見,我當做不認識你。」
「不認識我?」葉熙陽的眼神黯然下去,靜了半晌,復又變得銳利起來,咄咄質問道:「是不是因為齊澤軒?」
我本想否認,但害怕這份否認會讓我們繼續糾纏下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他定定地看著我:「我不相信!你和我分開才幾天,不可能故意在我面前和他表現得那樣親密。」
「當初在醫院,我和齊澤軒的確是故意裝樣子想氣你。但現在,是真的了。」我並沒有完全說謊,在那個齊澤軒袒露心聲的夜以後,我的確有考慮過這件事。
葉熙陽愣在原地,不復方才的興奮與篤定。他像是被折斷的槳,殘留蒼白的喃語:「我以為,一切都還來得及的……」
「來不及了。」我靜靜地拋出這句話,感到自己幾乎快要窒息,連忙錯開他的身,快步朝『品澤軒』的大門走去。
跨進門檻,我艱難地定下步子,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葉熙陽依然站在原地,保持著我離開時的姿勢,未曾移動分毫。他的背影瞬間蒼老,情潮遠去,唯留下空空的岸堤。
我殘忍,太殘忍。可除此以外,我還能怎麼辦呢?對於和他的未來,我已經失去了信心。
回到品澤軒的時候,齊澤軒正召集飯莊里的眾人,打探夏小品父母的消息。夏小品從前也是飯莊里的員工,總有一兩個和她相熟的人,否則她也不會知曉齊澤軒的各種動態。
人群面面相覷,唯有一個人舉起了手。我一看,正是以前我和齊澤軒趕往醫院時,在路上堵住我們后立馬打電話的那個服務員。
「我知道。」他說,「除了她的父母,還有很多別的事。」
齊澤軒遣散了其他員工,只餘下我們三個人。咬了咬唇,那人這才開口道:「夏小品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她由父親一個人帶大。就在兩年前,父親也已經病逝了。」
齊澤軒身體一顫,幾乎有些站立不穩。自從得知夏小品為了救他犧牲以後,他就被強烈的愧疚感包圍。本想好好彌補夏小品的家人,卻倏然發現自己無從報答,再也尋不得開解的途徑。
那人垂下眼瞼,又是低聲說了句:「其實,她父親本來可以治好的……」
我扶過幾乎站立不穩齊澤軒,問那人道:「那後來是怎麼回事?」
「因為,沒有錢。」他的頭垂得更低,「手術加藥物的費用,差不多需要三十萬。當時夏小品急瘋了,到處找人借錢救她的父親,可是沒有人願意借給她,她也知道自己還不了。後來,她遇到了陳氏飯莊的陳三,說只要誣告齊澤軒侵犯了她,陳三就給她三十萬。」
聽了這番話,齊澤軒臉色頓時發白。當初我們只知道夏小品是受陳三蠱惑,卻不知其中還有這樣一番原委。我舔了舔嘴唇,問道:「然後呢,她就相信了陳三?」
那人重重地點了點頭,看著齊澤軒說道:「夏小品本來就心思單純,當時只一心想著救她的父親,所以才故意接近你。可是到了最後關頭,她發現自己動了真心,還是改口了。從陳三教她的侵犯多次,改口成了侵犯未遂。本來她完全不想傷害你,可是她父親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只希望陳三能給她一半的錢,先把父親的手術做了。」
說到這裡,那人不禁握緊了拳頭:「可是陳三那個奸商,根本就不管夏小品,以未完成交易為由,一分錢都沒有給她。你入獄以後,夏小品就天天守著自己的父親,親眼看著他從生到死,一點一點地咽下了氣,卻完全無能為力。你在獄中苦受煎熬,她的日子,過得比你更苦。」
他的眼睛黯然無光,垂頭低吟:「我和小品從小在一塊長大,她從前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她很天真、很善良,就是脾氣有點倔,她是被生活的貧寒和潦倒逼迫的。我從小就喜歡她,所以才追著她來到了品澤軒打工,眼看著她一步步陷得更深,卻沒有任何話語權。因為……我沒有錢,我也無能為力……我只能站在她的身後,任隨著她的性子,能幫一點是一點。」
那人的情緒愈發激動,聲音帶著顫抖:「如果有錢……如果她有錢,現在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她的父親不會死,你不會進監獄,她不會喜歡上你,更不用卑躬屈膝地用命來贖罪……」
齊澤軒艱難地吞下口水,哽咽道:「她本可以直接告訴我的……」緩緩閉上眼,沉重的嘆息都在心間。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夏小品時,她跪在品澤軒的門外,哭著求齊澤軒原諒她。那時候我站在一旁,看著她一雙眼盈盈地看向澤軒,悔悟和思念都藏在其間。女人的直覺告訴我,夏小品是誠心悔改、真心喜歡的。她只是太傻、太衝動,從不去想那麼多前因後果。現如今,她似乎剛剛明白了這世間的情理與道理,卻已是香消玉碎、再難回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