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淋漓的報復
許望舒。
我盯著電視上赫然錚錚的名字,所有的思緒一度淪為空白。會是重名嗎?我安慰自己,可名字后附帶的出生日期再次銷毀了我微薄的奢望。新聞主持人標準而機械的普通話漸漸消弭,唯獨瓷碗頃刻迸落的聲音久久停留在耳膜。
我弓下身體,種種後果閃回在腦海,抑制不住地發顫。我們脆弱得就像是一隻瓷碗,生命飄搖,總有一樁又一樁的破碎。
「雨澄,現在消息還不明朗,要抱有希望。」齊澤軒扶過我的肩膀溫聲安撫,可連他自己的聲音也是飄搖不定的。我們和望舒之間,橫亘著太遠的距離,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無從了解,唯有等在這狹隘壓抑的天色中,守著一個個扼入咽喉的消息。
我把眼睛深埋在手掌中,不忍再看電視上那一句句觸目驚心的話語。腦海中浮起機場臨別時的畫面,我說,望舒,等你平安回來,他笑著同我揮揮手,燦爛無比,卻不想,這一別竟是如此動宕。
望舒臨走之前,在我和熙陽面前舉杯說了三句祝酒詞。第一杯,願他一路平安;第二杯,願我和熙陽早結連理;第三杯,願我們三人友誼萬古長青。如今看來,這三個願望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侈,亦像是荊棘遍地的美夢。多可笑,本是飽含著殷切的三句祝詞卻變成了魔咒,將我們緊緊桎梏。
我突然有些怨恨葉熙陽,如果他不曾刻意隱瞞,望舒出獄后就可以在招聘旺季尋得好工作;如果他不曾導演鬧劇,望舒就不會在離開后流離失所;如果他一早坦然並且尊重地面對,望舒便不會將管熙當做情感的替代品。如果葉熙陽不曾做出眼前的一切,望舒現在就不會在伊拉克的動蕩中生死未卜!
我在擔憂、失落、怨恨、彷徨中糾結不已,扶著齊澤軒嚶嚶哭了起來。他已經關掉電視,拍著我的後背不停安慰道:「只是失蹤,總有一半的希望,你先別擔心。」可我不止是擔心,還有對葉熙陽熊熊燃燒的怨火,這怨火在想到王梓夢離去的背影時燃燒得更盛,又夾雜了幾分妒意。葉熙陽現在有美人作陪,可曾想過望舒的生死?把望舒派去伊拉克的人不是他,可他是造成現狀的幫凶!
室內的氛圍已是一團亂麻,偏偏這時,齊澤軒的手機還響了起來。他本想掛斷,但一看竟是家裡的保姆,慌忙接了起來。
周圍一片安靜,對方的聲音又極其緊迫,連我也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振聾發聵。
「小齊你快來!你奶奶她又犯病了!」
齊澤軒手指一顫,立馬吩咐道:「你先等著,我先讓救護車到家裡接她,我直接去醫院!」
我聞言瞬間清醒,立馬拿出手機撥打了急救電話,便隨著齊澤軒急匆匆地奔赴醫院。路上,我們遇見了『品澤軒』的一個服務員,見我們匆匆忙忙地跑過,他忙問道:「這麼晚了,老闆你去哪兒?」
「奶奶病了,去醫院!」齊澤軒頭也不回,扔下這句話繼續朝前趕,跑了幾步,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剛才的服務生,見他正拿著手機著急地說著什麼,並沒在意,趕忙跟上齊澤軒。
飯莊離醫院較遠,我們到的時候,剛好趕上齊奶奶被醫護人員從救護車上抬下來。她的嘴角抽搐,神志不清,迅速被推進了手術室。
齊澤軒愣愣站在手術室的大門前,咬著牙緊盯那一扇緊緊關閉的門,沉默不語。這一天之中發生了這樣多的事,我們都已喪失了語言。我靜靜地站在他身後,怵然想起齊奶奶給我親手織的那條圍巾,是悲痛日子裡貼心的溫暖,亦是罹難歲月中知心的告慰。可如今她在手術室里,我又能給她什麼呢?唯有真心的祝願罷了。
這世上最悲傷的事,莫過於回憶起曾經歡欣的日子了。多希望一切安然無恙,希望齊奶奶和望舒都能險中求生,把過去的歡欣繼續下去。
急救室走廊的那頭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我回頭一看,竟發現夏小品和葉熙陽一塊朝這頭跑來。我皺起眉頭,他們兩人是什麼時候湊到了一塊,又是怎麼得知齊奶奶住院的消息?
我在心裡暗暗盤算了一番,從我和齊澤軒得知消息以後,路上只有『品澤軒』一個服務員問過我們的去向,我們前腳剛走,他便急匆匆撥打電話,莫非是專門給他倆傳遞消息?想到這兒,我的心中愈發冰涼,一種被監視的厭惡感爬滿頭皮,蹭得我頭腦發脹。
「奶奶怎麼樣?」夏小品喘著粗氣,面上的擔憂之情真誠無掩。葉熙陽則在一邊緊緊凝視著我,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
我還未開口,齊澤軒已站在我身前,擋住了葉熙陽直視的目光,他裝作沒發現葉熙陽的不滿,神情嚴肅地直接開口:「夏小品,我奶奶現在正在做手術,我真的沒有心思再來顧及你。我知道你總有辦法找到我在哪兒,但請你不要再來了。你曾經做的事,我不再追究,不代表我已經原諒了你。」
夏小品已不再像從前一般奮力相爭,只是低低沉下頭說了一句:「我只是真的擔心她……」
「你如果真的擔心,就不該總在她面前晃來晃去。」齊澤軒看都不願意看她一眼,他心中的沉痛和擔憂已經不足以撐起他的耐心,「快走!」說完,還有意無意瞟了瞟一邊的葉熙陽,似乎在提出同樣的忠告。
夏小品仍然停在原地,含著淚一聲不吭。是呵,她平日里找不到齊澤軒,也不允許進飯莊,唯想憑藉在齊奶奶面前的良好表現扳回一局,怎麼可能輕易離開?但她太過恬不知恥,也太過自不量力,像個瘋女人一般糾纏不休,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一想到葉熙陽竟和夏小品這樣的人扯上關係,我的不滿積壓得更深了。此時,他灼熱和深邃的目光緊盯著我不放,陡然令我升起報復的快意。我的被迫離去,望舒的生死未卜,皆是因為他的所作所為,就趁如今他對我還存有感情,給他來點痛苦好好承受。
我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貼近齊澤軒,與他十指緊扣。齊澤軒的手一顫,很快會意地恢復如常,而葉熙陽和夏小品則愣住了一般,久久挪不開眼,目光牢牢鎖住我和齊澤軒親密相執的手。
我看著夏小品,餘光卻瞥著不遠處的葉熙陽,言之鑿鑿說道:「夏小品,麻煩你不要再來糾纏我家澤軒了,你努力再多也是沒有機會的。我和他已經在一起了,他的奶奶就是我奶奶,輪不到你來照顧。」
我重重咬著「我家澤軒」四個字,斜眼瞥見葉熙陽已經氣紅了眼,卻依然假裝沉默,如同一隻蓄勢待發的猛獸。
夏小品看著這幅陣勢,竟還要做一番掙扎:「不,連飯莊都還是我的名字,澤軒,如果你不喜歡我,不可能還留著飯莊的門匾!」
我心中嗤她可笑之時,齊澤軒已用淡得不能再淡的語氣說道:「沒來得及換而已,更何況當初叫『品澤軒』並不是因為你,只是因為好聽而已。」齊澤軒輕輕替我將幾根凌亂的髮絲夾在耳後,溫柔說道,「飯莊過幾天會改成『雨澤軒』,這也是***意思。」
我心中一顫,他的這番動作和話語一氣呵成,實在不像是做戲。齊奶奶之前確實提過要把飯莊改成「雨澤軒」,可那不過是一句戲言,現在告訴了夏小品,難道真要改?
不管真假,這個當下,這戲還是得演足了。可我剛想添油加醋再說一番時,葉熙陽已忍無可忍地掰開我和齊澤軒十指緊扣的手,巨大的力量拽得我手指生疼。
「你神經病啊!」我怒斥道,一邊輕輕揉搓著被他扯得發疼的手指,一邊不忘朝齊澤軒懷裡偎。夏小品見狀,噙著一眼的淚水決堤,終於捂著嘴嚶嚶跑走。空蕩蕩的走廊里,只剩下我們對峙的三人。
「跟我單獨談談。」葉熙陽聲音低沉,似在強烈克制著什麼。
「沒什麼好談的。」我淡淡應著,小心拿起齊澤軒的手指,溫柔地揉捏著,輕聲問他,「澤軒,還疼不疼?」
這一聲澤軒叫得柔情悱惻,他亦笑得溫和,輕輕搖了搖頭。
「跟我單獨談談!」葉熙陽抓住我的手腕,剋制變成了低吼,重複地說著這句話。我這才移目瞟了他一眼,在醫院亮如白晝的燈光下,我分明看見他隱忍狂怒的神色,他驚痛交織的表情,還有那瞳仁中隱藏的萬千情緒。此時的葉熙陽,就像是一隻瀕臨崩潰的野獸,正置身於狂風暴雨之中。
報復的快感令我變本加厲,勾起嘴角譏笑道:「葉熙陽,該說的話,上次在醫院我就和你說完了。現在的情況,誠如你所見,我也不需要再多說什麼。眼下,我再怎麼跟你單獨談,也不過是反覆的求證和質問而已,你這又是何苦呢?大家好聚好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從此以後,天涯海角不復相見,豈不是最好?」
葉熙陽的雙手緊握成拳,眼中如勢不可擋的千軍萬馬,殘忍地攻城略地。我趁機再次親密挽過齊澤軒的手,同時對葉熙陽施以冰冷的眼神。就是要讓他痛苦,讓他憤怒,讓他承受他曾犯下的錯。
靜。死一般的靜。唯有眼神在交替和對抗著。傷害他的同時,我自己也會鮮血淋漓,可我不得不這麼做。唯有如此,我才能在報復中求得心理的平衡。
葉熙陽的目光在我和齊澤軒之間來回踱步,迫人的氣息無比壓抑,最後牢牢定在了我的身上。沉默終於被打破,葉熙陽咬咬牙,一字一句開口道:「我會讓你回到我身邊的。」
我報以冷嘲的嗤笑,但他已經看不到了。轉身離去,那背影傷痛難耐,好似要跌入天蒼蒼夜茫茫的盡頭,唯剩下空氣中飄零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