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失蹤命未卜
王梓夢回過頭,眸中的擔憂之色呼之欲出,不必說,我也知道她是為了誰而來。
「坐吧。」我指了指身邊的藤椅,自己先坐下了,強作面色安然,靜靜等著她開口。
「雨澄姐……」她抿了抿唇,眼瞼低垂,語帶哭腔開口道,「雨澄姐,你去看看熙陽吧,這些天他一直關在你原來住的房間里,誰勸都不聽,整個人都瘦削了一大圈,我和他爸媽都急死了……」
雖然早已料到是這樣的內容,但我心裡仍是一酸,理了理心緒,強硬道:「如果你是來陪我聊聊天,我歡迎你。如果你是來幫葉熙陽說話的,就請回吧。」
這句話,原本我是想一見到她就說出口的,但私心作怪,還是不由自主多聽了幾語熙陽的消息。他仍在為我傷心,挺好,說明他心裡還有我。可我又不希望他傷心到如此境地,我捨不得。痛苦可以讓他更深刻地記得我,但只要痛一點點就好了,太痛了,我又忍不下心。
猛然間,我突然發現我心中糾結難言的每一次,熙陽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病痛。上一次是發燒,衝破了兩人之間疏離的隔擋;再之前是他骨折,步步威逼我承認自己的心意。那些痛苦都是真實的,我的心痛也是真的,可如果他是故意如此……我的心中打了一個寒顫,不敢再想下去。
王梓夢眉頭緊蹙:「雨澄姐,你當真要這樣絕情?」
方才的設想令我心中一凜,鮮有地伶牙俐齒起來:「他傷心難過,還有你和他爸媽圍著他團團轉,我孑然一身,自己都顧不過來,又為什麼要再去看他呢?我和他已經斷了,你如果還喜歡他,就好好照顧他,別再來找我,免得給你自己添堵。」
王梓夢沉吟著,默然了良久,才開口問道:「你和他,真的完全斷了?」
我盯著王梓夢的眼睛,雖然心中難耐,但還是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她沉下聲:「我如果真的想要爭取,你不介意?」
我噙著淡淡的笑意:「你如果不想要爭取,就不會這些天都守著他了。」
聞言,她也笑了:「你說得不錯,我的確還喜歡他,也見不得他受苦。」她頓了頓,黯然道,「你和他兩人如果是幸福,我必定不會打擾,但你現在這樣,真不怕我靜不下心?」
我的內心翻騰,攥緊了自己發顫的手,若無其事地笑著回應:「你隨意。」
她站起身,再次試探地看著我:「你真的不回頭?那我可趁虛而入了啊。」
我別過頭去,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任由她注視著。大概她從我臉上的確沒看出任何端倪,又是懊惱,又有些放心:「既然如此,雨澄姐,我走了。」
「不送。」悶悶的,一股酸澀冒出,我的眼便如同被迷霧籠罩了一般。她離去的背影如同一柄銅哨,戛然驚醒我刻意掩藏的情緒,所有的痛苦傷口畢露,又夾雜著怨懟的心緒。
王梓夢是個好姑娘,但也是因為她太好了,葉熙陽很快就將忘記我。這個認知令我難以接受,又深深地覺得自己可笑。明明已經決定了,又為什麼如今這樣念念不忘?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子,整個人一動不動地蜷在床上。窗外的梧桐樹搖曳,兩縷清風,半盞涼茶,煎不出一劑情感的解藥。等不到太陽離去,我便讓自己沉默成一塊石頭,難以撥開那些堅硬的往事。
我把自己安置到放逐的狀態,無所適從,任隨自己再疏離、剝落、懸浮或者下墜中茫然無措。我在想些什麼呢?連我自己也參透不清。
夜幕降臨的時候,我還保持著白天蜷縮在床上的姿勢。不知道熙陽悶在我曾經的房間里,是不是也有同樣的狀態?我甩甩頭,強迫自己不再想他。一旦想起,那些欺騙、傷害、隱瞞、計策便一一浮現在腦中,更要命的是,我不僅記得他犯的那些錯,還記得他對我的好。曾經我以為自己不夠愛他,可到如今恩怨斷絕之時,心痛讓我清楚認識到自己對熙陽的感情,人生的錯過便是如此。一剎或是永遠,追悔只能紀念。在愛的修行中,絕不容許投機,一個謊言需要有無數的謊言來圓,而面具終究有被撕毀的那一天。
「砰砰砰——」三聲極有禮貌地敲門聲,接著傳來了齊澤軒溫柔的聲音,「雨澄,你今晚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帶了一些來。」
我從床上懨懨地爬起來,整了整儀容,這才打開了門,換上一張笑臉:「不用了,我吃過了。」
齊澤軒展顏一笑:「你騙得了你自己,可騙不了我。」說罷,進屋擺上五六樣還冒著熱氣的家常菜,溫聲說道,「今天見了大堂里那女孩以後,你就一直關著門不出來,我都看到了,你也不用隱瞞什麼。可是再難受也要吃點東西,生活還是要繼續的,對不對?」
他只有寥寥兩句話,卻說得我心中十分熨帖。望舒走了,葉熙陽散了,我在這個城市孤立無援,難得還有齊澤軒和齊奶奶會關心我。我充滿感激,真誠說道:「謝謝你,太麻煩你了……」
齊澤軒略微皺了皺眉:「雨澄,你不需要總和我這麼客氣的。」
我咧開嘴扯出了一個笑容,忽略掉他的不滿,轉頭看著滿桌誘人的飯菜,嘀咕道:「這也太多了,我一個人哪撐得下這些……」
齊澤軒拿起筷子跺了跺桌:「誰說讓你一個人吃了,不還有我嗎?」
我驚訝道:「這麼晚了,你怎麼也沒吃?」說完,下意識地挽起左手的袖子看一眼時間,卻突然發現手錶早已被摘了下來,不覺愣了愣,懸在空中的手顯得很是尷尬。
齊澤軒見了,會意地掏出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八點二十九分。」
我訕訕笑著,趕緊轉移了話題:「奶奶最近還好嗎?你這麼晚還不回去,她會不會也還沒吃飯?」
提到齊奶奶,齊澤軒深深嘆息一聲:「出院了以後,下半身還是沒有知覺,只能一直躺在床上,看看電視看看書。我白天大多數呆在品澤軒這邊,就請了一個保姆照顧她,陪她說說話。奶奶雖然不提,但我明顯感到她心裡很是難過。」
我理解地點點頭:「心情抑鬱著,對病情的恢復也不好,我也會多去看看她。」
「好,奶奶也盼著你呢。」齊澤軒調整了失意的情緒,溫潤的笑容重回,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澆汁豆腐放到我碗里,「再不吃菜都涼了,嘗嘗吧。」
他的語氣很是寵溺,只是那時我並未多想,不客氣地放進嘴裡,濃郁開胃,軟滑鮮香,不禁讚揚道:「好吃。」
「我親手做的。」他淡淡補充。
我差點被噎住,抬起頭看著他帶笑的眉眼,咕噥道:「我還以為是你們飯莊今天招待完客人剩下的呢。」
他爽朗笑了兩聲:「你也真想得出來,我怎麼可能讓你吃剩下的。」他的眸光清澈,連帶著一襲夜色也清爽起來,「我平日里不下廚,但想到雨澄今天胃口不好,必定得我親自出手才能鎮住了。」
我又將其他幾樣菜品統統嘗了個遍,毫不吝嗇地誇讚:「齊大廚手藝真好,比你們飯莊的廚師做得好吃。」
他自然而然地接下:「你要是喜歡,我時常給你做。」
我聽了,權當做客套話,並未探究其中的深意,只顧低著頭扒飯。兩個人都沉默下來,耳邊似有細碎的風聲響起,可仔細探去,卻又只能聽見碗筷清脆的碰撞聲。路燈點亮了梧桐的樹冠,我們就在一盞並不明亮的光線下,默聲咀嚼著飯菜。夜幕太過安靜,而安靜令我再次想起葉熙陽,想起井隊上他陪伴著我的一個個執勤夜晚,想起那次砰然而出的井噴事故,更想起王梓夢匆匆回去尋找他的白衣背影……思維越飄越遠,騷搗得我心亂如麻,「啪」地放下筷子猛然起身,驚得齊澤軒一怔:「雨澄,你怎麼了?」
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笑著解釋:「就是想去開電視看看,關心一下國家大事。」
說完,忙跑去打開了電視,把音量調得比日常還大了幾度,這才坐回了飯桌,執起筷子重新吃飯,心中終於緩緩舒了一口氣。有電視的聲音作襯,安靜的壓抑總算得到了突破,雖然我不在意電視里到底講了些什麼,但只要能擾亂我腦海中的葉熙陽便行。
我兀自夾著菜,好半天才發現身邊的齊澤軒沒了動靜。抬頭看去,見他正眉頭深鎖,眼睛一刻不離地盯著電視,面色越來越凝重。
我這才關注起電視上播報的內容,這是一期專題新聞,主持人神色凜然地敘述著各方實況動態,大意是「八名中國人在伊拉克被綁架,另有兩人失蹤,情況未卜」。
我的腦袋轟地一聲炸開,再聽主持人多次提及「石油工人」這一詞語,更是止不住心中的顫慄。我放下碗筷,幾乎把自己貼在了電視機屏幕上,終於看到電視上浮現出了被綁架和失蹤人員的名單。
我的眼神緊緊盯著電視,每一個標點符號都不願意放過,被綁架的八人里沒有他,還好。我剛剛鬆了一口氣,夢靨便似潮汐一般拍散了我的期望。
失蹤的名單里,赫然出現了那個我最害怕看見的名字:許望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