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挺屍般抗拒
我沒有回答,隱忍著身心的煎熬,默默地站起身離開。在一場愛戀里,醒來,要比入睡花更多的時間。如果說之前我還在猶豫和掙扎,那麼如今,便是徹底失去了轉寰的餘地。
街道正舉辦著遊行活動,狂躁的音樂,紛亂的舌頭,傾軋的靈魂,一切跌跌撞撞地漂浮著。我陷在醉生夢死的街區,好像所有的過去一無所有,所有的溫厚形同虛設,我想尋一片安靜的草地,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管,就這麼靜靜地躺著,讓陽光滲透我、進入我、晒乾我,給寒冰一般的骨髓帶來一點溫度。
手機響起了一聲又一聲,我看著屏幕上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我沒有直接掛斷熙陽的呼叫,掛斷的感覺像是慪氣;我只是任隨手機無休無止地響著,毫不置理,才是心如死灰的失望。
我突然覺得周遭的一切都是那樣欣欣向榮,唯有我站在城市中央,乾癟得如同一尾枯草。那些裝扮得花枝招展的遊行女孩,一朵比一朵開得燦爛,一朵比一朵開得火辣,我眼見著她們活力四射地從我身邊踩過,感到自己已經被城市無情拋棄。
我拿出手機,在喧鬧和鼎沸中央安靜地編寫了一條簡訊:「別再聯繫了,以後各自為好吧。」
簡訊發了出去,我手指顫抖地把他的號碼拖進黑名單,手機一瞬間安靜下來。
我們的開始很冗長,包含著掙扎、溫情、苦澀、甜蜜,但結束,竟只需要這樣一個短短的句子,和一個拖去黑名單的簡單動作。
環繞四周,人群越聚越多,我突然覺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要怎樣才能獨自穿越這漫長喧嘩的街道。我突然想起井噴那夜,熙陽從混亂的人群中尋得我,拉著我的手向前飛奔,好像穿過混亂的黑夜,穿過蒼涼的醉意,穿過清亮的夢境……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便已經離不開他了?又或是他從那時開始,就已籌謀了欺騙?
罷了,不必再想。現如今,就讓我獨自一個人跋涉在都市浩瀚的煙塵中,忘卻那一幕幕前程往事。一整天沒有進食,我回到瞭望舒的小屋,疲憊地窩在沙發里。此時,也唯有這裡的凌亂讓我感到安心,還鐫刻著望舒存在過的證據。可惜,只有半個月的房限了。
想到這裡,我翻出望舒留給我的房東號碼,對照著撥了過去:「老伯,你的房子能不能讓我續租下來?」
那頭很是為難:「不行啊,我都已經答應別的住家半個月後交房了,姑娘,你另尋別處吧。」
「那好吧,謝謝……」我失落地掛掉電話,手機屏幕又立馬亮了起來,我看了看來人,竟是王梓夢。
猶豫了一番,還是接了起來,並不說話,靜靜等著對方開口。
「雨澄姐……」王梓夢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你在聽嗎?」
「嗯。」我淺淡地應了一聲。
王梓夢很是急切,慌忙開始解釋:「我剛剛才聽說了昨天的事,雨澄姐,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會鬧成這個樣子。很早以前我的確跟爸媽說過葉熙陽,但當時也只是隨便提了提,哪想到被他們記得牢牢的,居然還跟葉熙陽的父母也有聯繫。都怪我,平時我媽跟我提起葉熙陽的時候沒當真,還以為她只是隨便說說……」
「梓夢,你別急。不用解釋那麼多,我都明白的。」我的聲音出奇地冷靜,在黑暗的房間里絲絲透著寒氣,「你現在只需要告訴我,你還喜歡葉熙陽嗎?」
「我……」她剛說了一個字,下面的話便如同噎住了一般。雖然看不到她的神色,但我已能夠想象此時她抿唇難言的臉,不禁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我愛他,望舒愛他,王梓夢也愛他,且都放在了耿耿於心的位置,葉熙陽也算是有好福氣的。
我沉了沉聲,仰望著窗外深邃的夜幕,深吸了一口氣:「梓夢,我和葉熙陽已經分開了。記得當初你去旅遊之前說,如果有一天我放手了,你捨不得讓他孤單……」
「雨澄姐!」王梓夢急急打斷了我,「現在不是說這種氣話的時候,葉熙陽心裡沒有我,你推也推不過來。不就是家長不同意嗎,我覺得葉熙陽父母還是很通情理的,你和他們多多交流,總會有辦法的!」她稍微頓了頓,聲音里已含了幾分哽咽,「我今天下午看到葉熙陽,他都要快急瘋了,怎麼都聯繫不到你,一整天都不吃不喝,我的確很擔心他,但我也不會趁人之危。雨澄姐,他需要你,你就別生氣了。」
我靜靜地等著她說完,電話線的兩頭歸於沉默,只聽得信號的呲呲聲。半晌,我終於開口,低沉緩道:「梓夢,我不是在生氣,我只是,徹徹底底地失望了。」
聞言,她終於安靜下來,電路里還余有激動的喘息聲。四下安靜,我這才閉上眼睛,繼續說道:「我和葉熙陽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除了他的父母,還有許多別的東西。我和他的緣分已經到了盡頭,你如果願意,便好好陪著他吧。」
沒有必要再說更多了,也不敢再說更多,這通電話打下去,我怕自己亦承受不了內心的煎熬,草草掛了電話。王梓夢會做怎樣的決定,已經不關我的事了,現如今,我只需要過好自己的生活,像望舒最後面對管熙那樣,坦坦蕩蕩,從從容容。
染病的黑夜淀入沉默,風高月冷,骨骼單薄。這一晚,我的夢境總重複切換著幾個場景。望舒走在安檢大廳的門口,駐足回頭深深看了我一眼,他舉杯飲盡,清脆的碰杯聲縈繞腦海,他說,願我們三個人,友誼萬古長青……畫面幾番轉回,葉熙陽用身體環住我,把頭深深地埋在我的肩膀,嗅過我發間的香氣,他潮熱的氣息就在脖頸,咬住我的耳垂輕語道:「雨澄,我好想一直、一直、一直這樣抱著你……」
我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已流了一枕的淚水,窗外依然是冗長的黑夜和清冷的城市,遙遙看不到邊際。遠了,一切都遠了。還有誰,念叨過荒山野嶺中,那條瑟瑟顫動的青蛇?
齊澤軒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收拾著自己的行裝,準備離開望舒租住的小屋。悵然的情緒灌滿了我的全身,這一離開,我與望舒之間的聯繫又會進一步失去,也離過去那些繁錯交織的日子更遠了。這些天我過得渾渾噩噩,連齊奶奶都沒有去看過,所以當我看見齊澤軒的號碼時,第一反應便是歉疚。
接起電話,我剛準備道歉,齊澤軒那邊卻是喜氣洋洋:「雨澄,我奶奶她醒了!」
齊奶奶醒了?這麼多天,我頭一次覺得有了開心的事,心中的霧霾終於驅散了些許,忙說道:「等我,我這就過來。」
「可是……」他話還沒說完,我已順手掛了電話,只聽到了寥寥兩個字。本想回撥過去,但念及馬上就要在醫院見面,便省了這份心思。
風塵僕僕地趕到醫院,路過大廳的時候,不經意間在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臉,這才幾天,眼圈已深深發青,有著明顯的休息不足。齊奶奶蘇醒的喜悅依然帶不走連日積累的憔悴,我努力調整好微笑,整了整儀容,這才朝病房走去。
可我剛拐進走廊,便看到了眼前駭人的一幕。葉熙陽和夏小品分別坐在走廊的兩側,夏小品時不時起身探一探病房內的活動,葉熙陽則用手無力地撐著頭,目光在走廊的兩邊掃來掃去。
我想躲,可已經來不及了,葉熙陽的目光從疲憊立刻變得精銳,起身朝我跑了過來。既然已經被看見,再躲也沒有什麼意義,我立在原地,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
「雨澄……」他干啞著喉嚨,嘴唇蒼白得脫了皮,伸手用力抱住了我,「我等了你好久,電話也被拉黑,好害怕以後都再見不到你……」
他抱得太緊,我情知推不開,便僵僵地站著,如同挺屍一般地任由他擁緊,不回應,也沒有拒絕。他發出一聲低噎:「雨澄,是我的錯,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以後會好的,以後我會協調好你和父母之間的關係,再也不會讓你受這樣的委屈……這些天我反覆想起當時的場景,那天我喝得有點醉,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我怎能忍心看你受到一點傷害……如果時間重返,我絕對不會處理得那樣糟糕。雨澄,雨澄你相信我!」
我綳著唇不說話,緊閉著眼,用身體的僵硬與他抵抗。覺察到我的不屈,他終於鬆開手,盯著我閉眼痛苦的臉,眉頭擰成一團,咬牙道:「你就這樣恨我?連擁抱都不可以了嗎?」
大概是我挺屍一般的姿態傷害了他的自尊,他終於不甘心地放開了我,又很快低聲下氣地溫軟回來,轉而握住我的手:「雨澄,我愛你,你都不知道我這些天怎樣過的……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嗯?」
我低頭盯著地板,眼神越來越無法聚焦。我不知道他這些天怎樣過的,那他又知道我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嗎?沉默了良久,我深吸一口氣,這才重新抬起頭看著他:「葉熙陽,這次你能拿什麼,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