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夠不夠心寒
當晚,我不敢回出租房,便隨望舒去了他臨時租住的小屋。
「被管熙妻子發現以後,我就搬了出來,你是第一個客人。」望舒手忙腳亂地收撿著零散的物件,我環視了一眼屋內,啤酒瓶和零食袋隨意被扔在地上,沙發上也橫七豎八地躺著幾件衣褲,整個房間毫無規章,比熙陽的豬窩還豬窩,「不好意思,一個人住得太亂了。對了,我明天就要走了,但是這房子還有半個月才到期,如果你不方便回去,可以先住在這兒。」
我看著這亂糟糟的屋子,突然想起在井隊第一天時,望舒把他和熙陽的所有物件整理得井井有條。我曾以為他有潔癖,可如今看到他一個人過得這樣散亂,才明白很多事情,只是為了那個人而已。
我的手機早已關機,不想被打擾。一晚上,我都想著今天望舒同我說的那些話。是非決斷,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不易。我從來都不是狠得下心的人,否則也不會和望舒耗過這麼多年。回憶起來,我最初和熙陽在一起時,不過是想要尋一個依靠而已。後來經歷種種,一點一滴被他的溫情打動,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已經離不開他了。
回憶當初,剛得知他為了施春洋欺騙我時,我以為自己並沒有那麼在乎熙陽,錯估了自己對他的情感,草草說出了「我們兩情吧」這樣的殘忍話語;後來齊澤軒勸我和好,種種理由娓娓道來,我並未糾結什麼,反而覺得長長舒了一口氣,好像終於找到了台階,忙不迭就原諒了他。那時候並未多想,可如今回頭,念及自己可能與他分道揚鑣,心裡扯得生疼,方知自己也已情根深種。我愛他,他愛我,可是兩人之間的隔閡依然在。我們與望舒之間的糾葛,他父母對我的排斥,都是不可迴避的障礙。
昏昏沉沉睡著,又昏昏沉沉醒來,我依然找不到解決的途徑。天色微熹,透出薄晨的微光,再過幾個時辰,望舒也要離我遠去,這城市的風膽寒,吹得美夢支離破碎。
我送望舒去了機場,一路靜默,雖還有萬般話語,卻不知該揀哪一句來說。剛到機場門口,卻聽見一聲叫喊:「許望舒!」
我和望舒轉頭看去,那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一輛黑色轎車旁邊,似乎已經等了許久。望舒臉上有著錯愕的神色,待那男人走近,他坦然直視,「管熙,你怎麼來了?」
望舒的坦然令我心中一動,十分欣賞他此時無需畏懼無需掩藏的氣魄,甚至還隱隱有些羨慕。我抬頭瞟了眼前的男人幾眼,管熙,原來他就是管熙。我很快迅速收回目光,不自覺在心中產生了深深的厭惡感,想起羅毅和周婭楠的悲劇,更覺得眼前衣冠禽獸的男人十分可怖。
「許望舒,你還可以反悔。」管熙一副篤定模樣,似乎料定瞭望舒會隨他而返。
然而望舒只是淡笑著搖搖頭:「不後悔。」
管熙臉色一變:「當真?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從言語之中,我幾乎已經琢磨出他們曾經的相處模式,望舒寄人籬下,卑微而小心,又因為管熙有家室,更加委曲求全。在這些日子裡,他到底承受過多少屈辱和傷痛,我無從得知,但好在他終於邁出了離開的一步,卻又離開得那樣遙遠……
望舒微微頷首,對管熙平靜道:「這段日子,謝謝你的照顧。」
說罷拉過我的胳膊,徑直走入機場,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我被望舒拉扯著,轉頭看到管熙依然立在原地,似乎有些難以置信,又還有一點傷情……
臨到安檢門口,望舒突然停下腳步,沉吟了一會兒,轉向我說道:「雨澄,昨天最後你問我的問題被突然闖入的人打斷了,關於我還會不會聯繫你這個問題……」
我心中忐忑,又含著期待:「怎麼樣?」
望舒笑了笑:「如果我回來,我當然會聯繫你,還有齊澤軒。」
沒有提到熙陽,我突然想問,如果剛才堵在機場門外的是葉熙陽,望舒還能不能走得這麼決絕?可我沒有問,也不能問,只是抑制住眼眶打轉的淚水,笑著說:「好,等你平安回來。」
他的背影浸泡在淚水裡,濕漉漉的,模糊中,我看見望舒走進了安檢,又轉身同我揮了揮手,像是告別親切的老朋友。
多麼可笑,多麼造化弄人,我曾無數次凝望著他的背影,只盼他能停下腳步回頭看我一眼。如今終於等到了這一幕,他卻無法折返,而我,也已不再抱有期待。
我伸出手,含淚笑著同他揮別。先是勉強的苦笑,然後越來越燦爛,好像要把機場璀璨的燈光全數吸入。
他終究還是走了,飛機劃過長空,去往了那個恐怖蓄勢待發、政治暴亂不穩的國家。生命有無數張臉,而他選擇了最疼痛的那一張去觸摸,此去再歸,或已不知今夕何夕。
走出機場,我這才打開關了一夜的手機,無數個葉熙陽的未接來電和未讀簡訊震得我手掌發麻。我打開翻看,都是道歉和關心的溫柔話語,心裡不覺一酸,更加不忍心了。突然,在一堆熙陽的信息中,赫然跳躍出一個名字:周婭楠。
上次我和她已經把話說得絕情徹底,如今還有什麼需要再聯繫的呢?我困惑地打開簡訊,一行短短的字躍入眼中。
「明天下午一點,我在上次那家咖啡館等你。來不來是你的自由,但你若不來,今後恐怕會後悔。」
這簡訊是昨天晚上發到我手機上的,那見面的日期也就是今天。我蹙起眉頭,實在想不通她能有什麼事告訴我,這半威脅的語氣讓我心裡著實有些不舒服,剛準備隨意掠過,猛然想起昨天葉母說施春洋前幾天被送進了監獄,周婭楠在這個節骨眼上找我,是不是和這件事有關?
畢竟是關係到自身的問題,我立刻給周婭楠回了簡訊:「好,我會到。」
從機場坐車到市區需要兩個小時,我還沒來得及吃飯,就匆匆趕到咖啡館,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晚了二十分鐘。周婭楠仍坐在上次的位置,並沒有不耐煩的跡象。
「謝謝你等我。」我客氣地說,帶著刻意的疏離。
「不必客氣,這些話如果不告訴你,我心裡更不好受。」她用手比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我坐下。
「你找我來,有什麼事?」
她也並不多和我周旋,開門見山地門:「施春洋被抓了,你知道嗎?」
「知道。」我平靜答道。
她毫不意外地冷哼地一聲:「我就猜到你會知道,有葉熙陽在你身邊,怎麼會不知道。你們倆感情還好嗎?」
我皺起眉頭,語氣冰冷:「這就不用你管了。」
周婭楠聽了,並不生氣,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容:「左雨澄,你我姐妹一場,有些事我還是得讓你知道。這麼久了,難道你就沒有奇怪過,為什麼當初葉熙陽會告訴我施春洋對你做的事,你以為他是真的傻得不小心說漏嘴了嗎?」
我的心中頓時跌宕,這個問題,是我當時反覆追問過葉熙陽的,可他只是支支吾吾說是不小心,我當時雖然不信,但到底沒再繼續追問下去,也因此在心底留下了隔閡。
周婭楠看見我緊蹙的眉頭,滿意地笑笑,繼續說:「上次你約我出來見面的時候,我說葉煕陽之前求我幫過他一個忙,我答應了,他便欠我一個人情。這話,你還記得嗎?」
「記得。」我的拳頭在桌下默默攥緊,已是有些發抖,面上還要裝作從容鎮靜,「你當時不肯告訴我。」
周婭楠把手中的咖啡杯往桌上一跺,頗有幾分恨之入骨的神情:「我現在就告訴你。」
我沉默著,抓緊衣角,等著她開口。
「當年井噴事件的庭審以後,葉熙陽在法院門口攔下我,說要和我私下談一談。他為了不讓你對他心有忌諱,讓我幫忙隱瞞一件事。那就是許望舒喜歡的人是葉熙陽,也是為了葉熙陽才頂罪入獄。作為隱瞞這件事的交換條件,他答應今後會幫我辦一件事。」
我的手心已捏出了汗,嘴唇發顫:「所以後來,他告訴你施春洋對我做的事,是你們的交換條件?」
周婭楠凝視著我,重重地點了點頭。隨之而來的,是心中排山倒海的痛楚與絕望。竟是一個交易,一個為了追求我的交易!他本想通過這個交易把我留在他身邊,卻不曾想到,也就是這個交易,把我徹底推出了他的生活。他千般算計,最後卻把他自己也算計進去了。
我垂下頭,努力抑制心中一寸寸淋漓的痛,無力地問她:「為什麼現在告訴我這些?」
說到這裡,周婭楠的情緒也激動起來:「我被施春洋騷擾過以後,就一直在觀察他的動向。果然,他又欺辱了一個鮮嫩的姑娘。我和那個姑娘聯合狀告施春洋,這一次沒有了葉熙陽的『幫忙』,事情反而順利了許多,我覺著奇怪,便順藤摸瓜查下去,發現上一次正是葉熙陽這個所謂的幫手坑了我,也終於明白你為什麼放棄申訴施春洋,竟也是他搞的鬼。」周婭楠的眼中冒出猙獰的怒火,「我以為他盡心儘力幫了我一個大忙,雖然沒成事,但好歹盡了力,現在才發現自己真是可笑。」
她稍稍平息了衝天的怨火,轉而目光深深地盯著我:「我能把施春洋弄進監獄,也不能讓葉熙陽好過。左雨澄,他不是最害怕失去你嗎,你聽了這些,夠不夠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