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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 沉默非盡頭

  大家拿到新湊的紙條,一個個幸災樂禍地掃視著周圍。我同品澤軒的員工並不熟悉,看著手中兩個陌生名字,在熙陽的催促下起了一個頭:「王小寶,騎駕,劉本實。」 

  規則改成了這樣,句子也變得生澀起來,但品澤軒的員工們渾不介意,齊吼吼地推出兩個男人。那個叫王小寶的笑得齜牙咧嘴,跨坐在劉本實後背,毫不客氣地喊著「駕!駕!」,在眾人一陣又一陣的鬨笑聲中繞了一個小圈。 

  開了這樣一個好頭,後續便更熱鬧了,葉煕陽展開紙團:「孫原,俯卧撐,李婷婷。」 

  一男一女被推了出來,那女孩滿目嬌羞,一個勁想逃,但眾人正在興頭上,呼聲一浪跟著一浪,本著遊戲至上的法則,扭捏幾次以後,那女孩還是躺下,容得男生做了十個俯卧撐。 

  現場氛圍更是熱烈高漲,那女孩羞紅了臉,置氣一般地展開了自己的紙條,立馬喜笑顏開:「老闆,這可是寫你的!」接著念道,「齊澤軒,交杯,左雨澄。」 

  葉煕陽臉色一沉,連帶著齊澤軒也愣了一下。品澤軒的員工不明情況,只想著戲耍一次他們的老闆,齊聲吆喝道:「交杯!交杯!交杯!」 

  左右也不過是交杯喝酒,這麼大的人了,也不至於連個遊戲都玩不起。換是別人,葉煕陽估計也不會介意什麼,可對象一旦變成齊澤軒,他直覺般的敵意又冒了出來。 

  但品澤軒的眾人可管不了那麼多,蜂擁著我和齊澤軒就往中間靠,躲也躲不了,還未反應過來,兩隻盛酒的杯盞已遞了過來,後背不停有人推著我往齊澤軒身上靠。我尷尬地看著齊澤軒,無奈地扯出一個笑容,他依然溫潤大方,已經舉杯留出手腕:「沒事兒,就是一個小遊戲,熱鬧一下而已。」 

  周圍人群簇擁得緊,早晚這杯酒都得喝,聽他這麼一說,我也放下忌憚,快速挽過他的手,兩人同時將杯中酒飲盡。 

  因為齊澤軒是老闆,人群爆發的噓聲比之前都更加熱烈,連我也被這氣氛感染,笑意興奮地爬上臉,回頭,卻剛好對上葉煕陽鐵青的臉。 

  遊戲已進入下一輪,沸騰的喧嘩突然安靜下來,人人憋著笑,含著滿腔的期待,只等句子念出以後再次爆發。 

  我坐在葉熙陽身邊,見他眉峰一挑,臉色十分不悅:「和他喝交杯,你笑得這麼開心?」我輕輕推推他:「熙陽,不過是個遊戲而已,不能當真。」 

  話剛說完,耳邊飄來了新的句子,在冬夜中,寒至徹骨。 

  「葉煕陽,親吻,許望舒。」 

  人群又爆發出猛烈的歡呼聲,大家聽見中招的是兩個男人,噓聲更盛。一片喧鬧之中,我僵直了身體,死死扣住葉煕陽的手,用眼神示意他拒絕。他卻掙脫開來,笑得肆意,重複我方才的話:「不過是個遊戲而已,不能當真。」 

  他站起身,緩步朝許望舒走去,在驚異的眼神里坐在了他的身邊。 

  許望舒不自然地扯出笑容:「這個玩笑就別開了吧,不好玩。」 

  葉煕陽聽了,笑容更加不羈,伸手摟過許望舒的肩膀,一張臉就要湊上去。 

  望舒的身體不停往後靠,想要別過頭去,眉頭擰成一股麻繩,我看著他倆靠得越來越近的唇,心中湧出一股從未有過的絕望。這是荒煙廢墟,還是深淵薄冰,已是分不清。 

  鼎沸的喧嘩和徹骨的心寒中,葉煕陽用手扣住許望舒的後腦勺,用力在他唇上親下,我的心也跌進了谷底。最後那一點表面的和平,也都在嘴唇的交錯中盡數榨乾。 

  許望舒眼神複雜地看著葉煕陽,眸中的火光幾乎要把人吞噬。我從未見過他這幅樣子,屈辱、怨懟、悲傷、憤怒都交錯其間,全然沒有平日的溫柔和淡然。 

  頂著望舒的目光,葉煕陽笑得全無所謂,湊在許望舒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友誼萬古長青。」 

  我別過臉,失去了喜,失去了悲,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空洞。 

  許望舒死死凝視著葉煕陽,卻對上他渾不介意的、甚至帶著幾許輕蔑的笑臉,隱忍,再隱忍,終究還是崩持不住,咬牙切齒地沖他臉上給了一拳。 

  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拳驚到,連忙上前拉住許望舒。葉煕陽被打倒在地,嘴角滲出了絲絲血跡,卻是勾唇一笑,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站起身,朝我走來:「八點了,我要回家了。」瞧見我面色慘白,又補上一句:「遊戲而已,不必當真。」 

  我閉上眼,嘴唇顫抖。他竟是為了氣我,竟是為了反擊方才我和齊澤軒的那一盞交杯!可是他忘了,有些愛是可以故意忽視不管的,但自尊不可以。 

  方才的那一個吻,不僅僅是遊戲,還含著輕蔑和譏諷,以及對自尊肆意的踐踏。 

  葉煕陽走了,走得若無其事。望舒也走了,跑向後院的荷塘,我靜靜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面朝池水的空洞背影,心裡絞疼如麻。 

  荷花早已枯萎,只留下冷根殘葉,在冬夜裡瑟瑟發抖。深夜難寐,我們該以怎樣的步伐再走入繁重的白晝?走入新一年的大好氣象? 

  春節聯歡晚會應該開始了吧,煙火裊裊綻放,鞭炮聲聲齊鳴。家家戶戶都在包著餃子闔聚團圓,全世界,似乎只有我們這一處寧靜。 

  「雨澄,是你嗎?」他坐在池邊的石頭上,沒有回頭。夜晚的流光映著他冷清的側臉,寂寞難言。 

  我嗯了一聲,從隱蔽處走出,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坐在他身邊的石頭上。他不說話,我便抱著腿靜靜地呆在他身邊,不敢開口。 

  「今晚玩得真開心啊。」他淡淡說著,眼神向無限的遠方望去,魂魄被抽離了一般,「尤其是那一句,友誼萬古長青。」 

  「望舒……」我心中顫慄,輕聲喚著他的名字,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曾經去監獄看他時,他雖然憔悴,但眼裡還有神采,心中還有期待,我從未見過他如今這副樣子,像是腐朽的空殼,只剩下皮囊撐起虛無的內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將目光從遠處收回,只低頭看著那一池枯槁的池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雨澄,其實他穿上褐色也挺好看,不過,他只能喜歡黑色。」 

  字字誅心,悔恨愧疚的情緒盈滿了我。今天下午的那番逼問句句在耳,我何苦逼他,又何苦逼自己。如果沒有今天下午的顏色逼問,如果我不曾和齊澤軒共飲交杯,或許後面的一切,便不會發生…… 

  「對不起……」我願捧出我的心說出這三個字,可一切已經晚了。 

  「沒關係。」他深吸一口氣,「我要離開了。」 

  我很想開口挽留,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方才那個欺辱一般的吻,已在他的心底打上了痛苦的烙印,如何都於事無補。 

  他見我不語,又問我:「雨澄,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離開嗎?」 

  我依然沉默。我當然知道,他也明白我已經知道,可是我們不能說,一旦說出,我與望舒之間這最後的一根弦就會徹底斷掉。 

  我以為沉默可以逃避,他卻不願放過我,粗暴地搶過我的手,手指已抵在我的掌心。 

  我無聲掙扎,將拳頭拽得緊緊的,用盡全身的力氣,只為守住這最後一層薄紗,這最後一絲情誼。 

  你爭我奪的無聲抵抗中,我的手漸漸沒了力氣,心也沒了力氣,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嘶吼著哀求:「求你!求你!別說!」 

  這哀求深入骨髓,逼得我全身癱軟,可望舒的目光絲毫沒有軟下來,那眼中的傷情和決絕如同烈火,將我的心瓦解成一片一片。 

  他不顧我嘶吼的一聲聲哀求,手指如最鋒利的匕首,一筆一劃,在我的手心刻下了一個字:陽。 

  他的手指離開了我的手心,我的抽泣愈漸微弱,緊緊攥著他刻下的痕迹,反而安靜了下來。 

  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任我們如何維護表面的和平,都逃不開這註定的結果。 

  絕望的盡頭,我突然笑了,笑得由內而外地燦爛:「望舒,其實你們倆穿黑色都好看,但是你知道嗎?你穿著更好看。」 

  說罷,不顧望舒深鎖的眉頭,也拉過他的手,尖利的指甲劃過他手心的皮膚,寫下了一個字:澄。 

  你愛著的是葉煕陽,可你該愛的,卻是左雨澄。 

  錯了,我們都錯了。一步走錯,全盤皆輸。 

  緣起緣滅,生離惻惻。我看著他起身離去的背影,突然不知該將自己歸於何處。 

  我仰頭看天,果然,大年三十是沒有月亮的。我們一年中最熱鬧的節日、熙陽一年中最歡樂的生日,都不會有他。 

  我心中曉得,明日回去,面對的便是望舒空蕩蕩的房間。沒有送別,無法送別,我們無法不悲不喜地互道珍重,唯有喑啞著沉默,才能熬過這一方劫難。 

  可是沉默,真的就是盡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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