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 望舒出獄了
她的聲音甚是平靜:「雨澄姐,我走了,房子就拜託你們幫我看著了。」
挽留的話,之前都已經說過了,現如今她依然執意如此,我也不好再勉強什麼,只應道:「你放心。」
一時無話,我想起上次臨別前的話語,有意調節氣氛,笑問她,「旅遊途中,有沒有遇上幾樁艷遇?」
她並沒有扭捏,坦然道:「艷遇沒有,不過心裡倒是清凈了許多,這一趟還是有成效的。」只這一句,已明了她的心思還未全然放下。動情容易,放下卻是不易。
我問:「你匆匆搬走,有沒有和熙陽說一聲?」
隔著電話線,我也能想象她在那頭淺笑著自嘲的表情:「不必了,他不在意,我也省得。」頗有幾分洒脫大方的氣勢,「雨澄姐,你們好好的便是了。」
我輕聲應下,想起望舒的事,還是覺得和她說一聲更好:「我和熙陽有一個朋友,想在你的屋子裡暫住一段時間,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早就說過了,這沒什麼大不了。」她似是渾不在意,遂又好奇問道,「男的還是女的?同齡嗎?」
「男的,同齡人。」我答得竟有一絲隱隱的心虛。
她又問:「是你提出讓他住進來,還是熙陽提出的?」
我已猜到她問這話的用意,抿著唇答道:「我先提的,但他也是熙陽的朋友。」
王梓夢並未反駁,而是咯咯笑了起來:「雨澄姐,那這合租的局勢可就奇妙了,你可要讓熙陽守好你,如果不小心讓旁人鑽了空子,我可就不客氣了。」
我不知道她所說的「不客氣」是指要教訓我還是指她會追求熙陽,心裡還是咯噔一下,語氣卻是如常:「就你想得多。」
她的聲音歡愉:「開個玩笑而已,別介意,我這兒還有事要忙,幫我問候一聲煕陽。」
「好,再見。」我應了下來,掛掉電話,心裡卻瀰漫著經久不息的漣漪。突然間我開始懷疑,這讓三個人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決定是否真的正確,這到底是一種扶持幫助,還是一場互相傷害?
我搖搖頭,暫時不去想這些,根據齊澤軒的說法,望舒出獄以後,難有依靠,諸事困難。無論是出於愛情還是恩情,我都應當先盡心為他多考慮一些。如果他願意住下,我必當竭盡全力為他提供方便;如果他實在不願意……便也只能順遂他了。
望舒也是一個倔強的性子,固執得不服軟,怕只怕就算我事先為他想好了這些,他依然逞能要自己去尋住處。但面對他,我總是毫無辦法。
九月九日是個秋雨細濯的天氣,我和齊澤軒約好去接望舒,只是隨口和熙陽提了一句,卻沒想到他破天荒地地也要去。
我有些疑惑:「望舒在監獄里你從來沒去看過他,今天怎麼起了這個興緻?」
「從前不是怕去看他會讓他難受嗎,現在他出獄了,還快和我們住在一塊,當然要去接。」
我輕哼一聲,笑道:「借口,你是不想給我和齊澤軒、還有我和望舒單獨相處的機會。」
他嘿嘿笑著,並沒有被戳穿的赧意:「你這話只對了一半,我只擔心你和齊澤軒,不擔心你和望舒了。」
他這麼一說,我反倒困惑起來:「你要是不擔心,當初我提出讓他住進來,你怎麼那樣猶豫?」
他頓了一些,才悠悠說道:「那也不是擔心你和望舒會怎麼樣,只是擔心你心裡憋屈。」
我只當這是熙陽的推托之詞,並未放在心上,只是很久以後想起,方才明白這話中的深意。
伴著秋雨紛呈,我們守候在那一扇高聳的鐵門之外。門內門外,彷彿隔著兩個世界。
齊澤軒凝望著被雨打濕的巨大鐵門,含著些許傷感對我說道:「兩個月前,我也是從這兒出來,那時只有你一人接我。而這麼快,我竟也在這裡等著別人了。」
身邊的葉煕陽聽了這話,兀自拉過我的手,放進他的衣兜里,拽得緊緊的。我有些尷尬地沖齊澤軒笑笑,他看了我和葉煕陽一眼,也不再做聲,會意地轉過頭去,嘴角掛著一絲頗有深意地笑容。
三個人都不知該說些什麼,伴著這煙霧繚繞的蕭索氛圍,心中各有所思。
十個月了,他會變成怎樣的模樣?除卻獄中最初探望的那兩次,之後他都拒絕同我見面,如今就快要見到,我卻已不是當初的我。曾經信誓旦旦地求他給我一個等他的機會,他沒有同意,我亦沒有堅持下去。因而如今握著我的,是熙陽溫熱的手掌,而我與望舒之間,從未開始,更罔談回去。
往事,在這淅淅瀝瀝的雨霧中,流淌成一條綿長的月光,我已用盡心力,依然無法握住。
高聳的鐵門守著一片空寂,這一道門,隔絕了過去和未來的時光,伴著吱呀鐵鏽摩擦的聲音,緩緩打開。
眼前的這個人,我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恍然間情緒灌頂,我愣在原地,連拖著熙陽也沒有移動。
「望舒!」還是齊澤軒先走了上去,給瞭望舒一個寬厚的擁抱,「等你好久了。」
聞言,望舒笑笑,依次掃過我們三人,看向我和熙陽的時候,他的表情浮現出欣喜,那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灌滿全心的充盈喜悅。
他這樣的神情令我瞬間泛起一陣內疚,瞟了一眼熙陽,竟也含著幾許悵惘的意味。我很快回過神來,卻不敢像齊澤軒一樣肆無忌憚地擁抱他,只揚起聲調強作爽朗:「望舒,走,我們幾個好好去搓一頓!」
向來多話的熙陽卻是反常地只有寥寥兩字附和:「走吧。」
齊澤軒開著車,望舒坐在副駕駛,我和熙陽坐在後座。從我的角度偷偷瞟去,可以看見他輪廓有致的側臉,一如當年,三個人在荒野中漫步轉山,我悄悄痴看他側臉的模樣。只是看的這眼角、這眉梢、這情誼,已是迥然不同了。
他瘦了,卻也更加挺拔,面目間已有些滄桑之意。可是那雙眼睛沒有變,依然是幽黑深潭,令我猜不透、摸不著。我不知道他在獄中吃了多少苦頭、經歷過多少錘鍊,出獄以後又要忍受多少冷眼、背負多少指責,而這些,原本應該是由我來承受的。或者說,是應該由我和熙陽來承受的。
齊澤軒開著車,漫不經心地問道:「望舒,你出來以後住在哪裡?回老家的屋子嗎?」
看不清望舒臉上的神情,只聽得他平靜答道:「先在這城裡找一處租下,等找到工作再說。」
聞言,我意識到這是最好的提出共住的機會了,自己一個女孩家不方便說出口,便拽著熙陽的衣袖,用口型示意他詢問望舒。
熙陽別過頭,我便又扭過他的身體,認真地注視著他的眼睛,無聲地做著口型:你答應我的。
我和熙陽之間的爭執通過鏡子印入齊澤軒的眼裡:「你們倆在後面幹嘛呢?悉悉索索的。」
我無言地捏緊了熙陽的手,答道:「熙陽有個想法。」
望舒回過頭來看我們,問道:「什麼想法?」眼神落在我握住熙陽的那隻手上,神情一怔。
「就是……」熙陽終於說了出來,卻是垂著頭,語氣低落,「就是我們租的房子空了一間,你要是方便的話,可以住進來。」
我鬆了一口氣,雖然熙陽說得不情不願,但好歹還是說了。此時的心情萬分忐忑,害怕受到望舒的拒絕,又隱隱擔心他真的接受……
望舒的目光在我和熙陽之間掃過,停留的時間並不長,卻分外滲人,我像是被洶湧的浪潮裹挾了去,幾乎快要窒息。
「好啊。」沒有任何疑問,沒有任何客套,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帶著輕微上揚的語氣:好啊。
我莫名地覺得鼻子一酸,好像往日的奔波終於有了解答。沉了沉氣,立馬收回旖旎的心思,拍著手大笑:「太好了太好了!今後我們又可以一塊吃喝玩樂了。」
望舒也笑了:「我們什麼時候一起吃喝玩樂過了?說得不正經。」
這一語說得我心中一動,這活躍歡快的語氣,是從前望舒幾乎沒對我說過的。正待回應,就聽見熙陽堅硬的聲音:「雨澄,幫我對一下表,幾點了?」
我順手拿起手機,點開按鈕告訴了他時間,他卻不依不饒:「我要知道手錶上的具體時間。」
我嗔笑道:「毛病還真多。」撩起衣袖,看著手錶毫不在意地念道:「十一點二十九分。」
說完,笑著抬起頭,卻不經意撞上望舒複雜的眼神,像是隱匿著一個低溫的詞。
我的心微微顫抖,立刻明白了為什麼。怪不得葉煕陽執意要對應手錶上的時間:相同的款式,不同的大小,是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情侶手錶。
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慌亂,明明我已經和熙陽在一起了,本不需刻意隱瞞什麼,可此時此刻,我竟完全不知這雙手應往哪兒放。
正在糾結之時,望舒已經轉過頭去,只留下隱現的側臉。而葉煕陽,嘴角則劃過一絲得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