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居然是他們
王梓夢臨行前,我執意要送她去機場。心中明白,這一別之後,恐怕下一次見面,便是她從屋子搬走的時候了。
王梓夢今天穿了一件純白的長裙,盈盈泛著水嫩,停在機場大廳門口:「雨澄姐,我說過的,你不必和我這樣客氣。」
「不是和你客氣,是真心捨不得你。」除此以外,或許還有心中無法言說的愧疚。雖然男歡女愛,全憑兩廂情願,可是面對王梓夢這樣千挑萬選出的精緻女孩,我仍會覺得有所虧欠。
離別在即,隱隱縈繞著傷感的氛圍。她攏了攏頭髮,「放心,我又不是不回來。說不定我路上偶遇幾個帥哥,就移情別戀了。」
我也笑了:「也是,艷遇最令人動容,能遇見也不錯。但是梓夢,你值得最好的。」
她淺笑回話,看似無意:「什麼是最好的?難道不是自己喜歡的,才是最好的嗎?」
我被她這一語問得略有愣怔,須臾才接了話:「我們每個人都會喜歡上很多很多人,有的程度深,有的程度淺,有的稱得上是愛情,有的只能說是欽慕。就算遇到了最愛的,也還要看緣分。你這樣冰雪聰明,我說的這些,你都懂,我也不多贅余了。」
「那是當然,否則我也不會一開始就坦然承認自己沒戲。」她放下行李,給了我一個臨別的擁抱,貼在我耳邊說,「我離開,是因為你們如今兩情相悅,我不做插足的事。但如果有一天你們感情破裂,我可就不管那麼多了。所以你們好好恩恩愛愛,可別給我見縫插針的機會。」
我噙著笑問:「你這是在變相告誡我一定要對熙陽好?」
她也不嬌柔:「雨澄姐一點就通。」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臨走還擔心他,還不如擔心一下你一個人在外的安全。」
她嘻嘻笑著,語調歡快:「時間快到了,我走了。雨澄姐再見。」
說罷,笑意盈盈地轉身走進機場,她最後回瞥的一眼,明明是歡快的眼神,可那漸行遠去的背影,卻隱隱含著悲傷。
我不知道熙陽是否曾經對她的感情有所察覺,她遮遮掩掩做得太隱蔽,但有心人依然可以一眼看出。
若熙陽知道了,想必也不會有任何錶態。在他的觀念中,他人的情誼如果是單方面的,便是情債;但情債的償還,並不需要用情來還。在我對望舒的情感上,他千叮嚀萬囑咐的,就是這個觀點。
他是對的,人的情感有限,無法回饋每一個人對自己交付感情的人。可心卻是不受控制的,不能說交付就交付,說收回便收回。付出的愛就如潑出的水,終歸收不回來,有的人坦然接受,可有的人還費勁巴力地想收回一點水澤,回報必是甚微。
王梓夢走後,生活照舊,只是屋子變成了兩個人的屋子。夏日炎炎,把喉嚨都烤乾,人也燥熱起來,我和熙陽偶有在屋內痴纏,也只是摟抱親吻,每每糾纏到灼熱之際,他也如他所承諾的,再未對我做出任何愈矩的事。
這天,我接到了齊澤軒的電話,那頭的興奮呼之欲出:「我奶奶醒了!」
齊奶奶醒了?昏迷了一周,總算是回來了。聞言,我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趕緊朝醫院奔去。
齊奶奶躺在病床上,下巴尖尖的,瘦削的臉微微泛黃,顯然憔悴了許多。
「小左,來來來。」齊奶奶招呼我坐過去,聲音里還含著幾分混沌的嘶啞。
「奶奶,你可算醒了。」我紅著眼。
她溫柔地拍著我的手:「其實我早就醒了,只是口角斜歪,話也說不清,不好意思讓澤軒叫你過來。」
這是老人中風的典型癥狀,我十分關切:「那現在好了嗎?」
「好多了,你看我如今不是生龍活虎的嗎?」她攤開手,扭轉著身子向我示意,使我噙著淚的眼一下子笑開。
「您好了,我也放心了。」
齊奶奶笑著點點頭,又轉為擔憂:「小左,你從外圍陽台翻進來救我的事,我聽澤軒說了。傻孩子,時間久一點又怎樣,等著開鎖匠來唄,不要冒著自己的生命危險。要是你跌了下去,我就算得救,也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奶奶……」我握緊她的手,「我這不是沒事嗎,都過去了,您別這樣說。」
她撫著我的頭髮,慈愛的眼睛看著我:「本來澤軒托你來,也就是陪我說說話,結果沒想到讓你冒了這麼大的險。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認我做個干奶奶吧。」
有齊奶奶這樣的好奶奶,我又什麼理由推辭呢,忙答應下來:「好,那我以後就是您的干孫女。」
齊奶奶眉開眼笑:「好啊,真好,我終於有了干孫女了。我一直喜歡姑娘,當初澤軒生下來之前,我買的全是小女孩的用品,可沒想到居然是個帶把兒的,所以他小時候啊,我都給他穿女孩的衣服……」
「奶奶……」齊澤軒忙阻止她繼續說,從認識他到現在,我還是頭一次看見他帶著羞赧的表情。
我惡作劇的心態竄上,問齊奶奶:「有照片嗎?眼見為實啊。」
「有有有,我都存著呢。」說罷湊近我的耳邊,悄聲說,「別告訴澤軒我給你看了啊。」
我配合著演戲,做出鬼鬼祟祟的樣子:「明白,明白。」
齊澤軒又好氣又好笑:「你們這是哪門子的悄悄話,我就站在這兒都聽著呢。」
言罷,三個人都笑開了,溫暖的氣息滲透到屋內的每一個角落。我已經許久沒有見到父母,甚至差點忘記了家是什麼滋味。和熙陽的小屋,有著喜怒哀樂的各色滋味,但並不是親人的感覺;可此刻,在這單調懨懨的病房中,老老少少的笑聲混在一起,竟讓我鼻子一酸,再一次品出了親情的美好。
齊奶奶準備下周出院,我臨走之前,她再三叮囑我多去看她:「你現在是我的干孫女,想來就來,我都熱烈歡迎。」
「好。」我也滿目笑意,「久了不看,我也會想您想得慌。」
齊澤軒送我下樓,走出了醫院,卻並沒有要分別的意思。
我停下來,「就送到這裡吧,你該回去照顧齊奶奶了。」
他像是沒有聽到我的話,兀自說道:「望舒九月九日出獄。」
我的身體一僵,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得驚疼交織。雖然早就知道望舒會在九月出獄,但具體日子定下來之時,依然有難以抑制的激動和懼怕。
十個月,時光匆匆流去,他又變成怎樣一番模樣?
「他告訴你出獄時間的?」我的情緒低落,望舒,他終究沒有同我提起過。
我的失落被他盡收眼底:「他沒告訴我,望舒不會主動讓任何人在釋放當天去監獄門口接他,是我自己去監獄問到的。」
我因這句話覺得好受了一些,又擔心起一個重要的問題:「望舒的家人不管他,他出來以後,在哪裡住呢?」
「這個問題我和望舒提過,他也不清楚,說是準備隨便找一處房子租下,先重新找到工作再說。我的本意是讓他先住到我家,可是我家地方比較偏僻,他找工作時肯定多有不便;而且我奶奶現在又病著,怕會太麻煩他。」
我沉默思忖,望舒出獄以後,檔案里便永遠帶著一筆黑暗的過往,石油國企肯定是進不去了,只能冀求於不查檔案的外企。
我們住的地方是各式石油公司匯聚的中心點,望舒要是找工作,肯定比較方便。王梓夢九月一日開學以後就從住處搬了出來,她也說過我們的朋友可以住進去,但這朋友如果是望舒,熙陽必定是不會輕易同意的。
「這個問題我還要回屋裡和室友商量一下,我們的出租屋是三室一廳,望舒出獄的時候,恰好空了一間,我是很願意讓望舒住進去的,可我的室友不一定願意。」
齊澤軒漫不經心地問:「你的室友,是你男朋友?」
我驚訝問:「你怎麼知道?」
他勾起嘴角:「我奶奶告訴我的,還說新年的時候給你們發了紅包,要知道,現在過年,我都沒有紅包可以拿。她果然很喜歡你這個姑娘,捎帶你男朋友也一塊沾了你的光。」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上次在醫院,可真不好意思,他那天心情不太好,衝撞了你……」
「不必客氣,我不會在意這點小事。」齊澤軒想了想,問道:「他叫葉煕陽對吧?」
「對的。」
他若有所思:「哦,原來是這樣……我常聽望舒在獄中提起這個名字,他兩應該是好朋友才對,為什麼不一定願意讓望舒住進去呢?」
我有些尷尬,支支吾吾。齊澤軒應當也聽望舒說起過一些往事,很快會意,擺擺手:「不用回答我了,早點回去吧,你男朋友會擔心你的。」
我得到解脫一般地迅速點點頭,立馬同齊澤軒道了別。剛要挪步,突然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不僅熟悉,而且是太熟悉。這兩個讓我恨得咬牙切齒的人,此刻居然正手挽手走在一起。
月月,還有,施春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