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冒險救人命
夏日的驕陽蒸騰,火辣辣的綠葉,撐開一樹沉甸甸的遐思。循規蹈矩的日子一頁頁翻過,我和熙陽的感情在平素的相處里愈加地親近。周末他必須回家,但平時下了班以後,我們時常會手牽手去看一場電影,或者共進一頓燭光晚餐。雖然波瀾不驚,但也有綿綿情意。
眼見著離齊澤軒出獄的日子越來越近,齊奶奶也愈加興奮,滿面的幸福紅光。
有她這樣的好奶奶,齊澤軒是幸運的。從小獨自將他帶大,又無條件相信他是被冤,在齊澤軒出獄之際,還可以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依然將自己的孫子視為驕傲。若是放到別的家長那裡,雖然依然關愛孩子,但總免不了抱著幾分羞赧。
臨到出獄前一天,齊奶奶給我打來電話:「小左啊,明天澤軒就要出獄了,我緊張得不行。都一把老骨頭了,心裡還躥上躥下的。」
近人情更怯,我理解的,細聲撫慰她道:「您別擔心,明天一早我就過來接您,陪您一起去。」
「我現在就在家裡這一小塊地轉來轉去,怎麼都靜不下來了。沒辦法,這才打電話找你說說話,這段時間以來,真是謝謝你了,不然我都不知該找誰去說。」
我笑道:「齊奶奶您不用客氣,我也——」
「啊!」電話那頭猝然發出一聲驚叫,接著聽見「啪」的一聲,像是手機摔落到地面。
「齊奶奶?齊奶奶!」我著急地詢問,那頭卻毫無響應。
我心急如焚,貼著手機不停詢問著,等了大概三分鐘,電話那頭依然沒有聲響,我立馬披上外套朝樓下跑去,打了一輛計程車。
「齊奶奶,您等我!」我對著手機大喊,也不知道她聽不聽得到,接著撥打了醫院的急救電話,心裡暗暗祈禱她沒有大礙。
汽車停下,我一路狂奔,終於趕到,不停拍打著防盜門:「齊奶奶,我來了!快開門!」
屋內靜悄悄的,沒有一絲一毫動靜,不安和恐懼兇猛地向我襲來,此刻,哪怕聽到一丁點的聲音,都如同是希望的火苗。我沒有開門的鑰匙,屋內又無人回應,只得奔去找物管。
「您這兒有業主的備用鑰匙嗎?」雖然是冬天,我的鼻尖已滲出一圈圈細汗。
物管無奈地聳聳肩:「沒有啊。」
我心一涼,還有什麼辦法可以進屋呢?去找開鎖匠嗎?我撥打了手機里存下的開鎖號碼,卻一直無法接通,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退一步說,這裡地處偏僻,就算開鎖匠來了,恐怕也會耽誤不少時間。正在這時,我仰頭一看,突然發現陽台的門居然是開著的!
齊奶奶家的陽台沒有安防護欄,只在陽台和客廳之間安了一道可以從內部鎖住的門。如果能從陽台翻進去,便可以進入客廳。可是,從樓梯間的空隙爬到陽台的邊沿,中間一段路窄得可怕,只容得下腳尖寬的距離,身後又是懸空,實在危險。我在樓下仰望著那十層樓高的距離,心裡陣陣發虛。
就在這時,醫院的急救人員也趕到了。
「傷者呢?」
「還在屋裡,鎖著門進不去。」
「那怎麼辦?這裡比較偏僻,開鎖匠來還得老半天呢。」
「只有從陽台翻進去了。」說完,我一一掃過醫護人員里的幾個男人,對上我的眼,他們無一例外都急急垂下了頭,明顯不想冒險攤上這事。
人命關天,齊奶奶是望舒託付給我的,就算為了他,我也要盡到照顧的責任。更何況明天齊澤軒就要出獄,在這最後一天若是出了事……我不敢再往下想,屋內情況不明,耽擱一刻都可能會有危險。
醫護人員面面相覷,誰也不吭聲。我咬咬牙:「我去!」
說完脫下厚重的外衣,攀上牆壁,先試探了壁上凸起處的寬度,我貼著牆壁踮起腳尖,勉強能踩上。
我的嘴唇顫抖,身體也不自覺地綿軟下來。目測大概只有兩米的距離,一不做二不休,挺一挺就過去了。我深吸一口氣,牙齒狠狠地把下唇咬出血,好讓自己在冷風中清醒過來。
集中精力,集中精力,我告誡自己,腳已踏上了凸起處的邊沿,手指無處可扶,只得死死摳住牆體,蹭得我的手血肉模糊,卻覺察不出疼痛。
此刻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以怎樣的勇氣和毅力懸在這十層樓的高空,又是什麼促使了向來懦弱和溫順的我做出這樣的決定。這兩米的距離,如同無限延伸的長線,讓人走得膽戰心驚,稍有不慎便會賠上我自己的性命。
這一段路,比「如履薄冰」更加艱難。汗水浸透了我的里衫,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在荒野奔跑的畫面。望舒,在井噴硫化氫泄露之時,他冒著生命危險去更改那一本執勤表,分分秒秒都在奔跑中與危險搏鬥。就像此時,我的每一步都踩在生死的邊界,終於懂得了他當時的心情。
原來,並沒有痛苦和猶豫,而是滿足和堅定。
最後一步,我終於翻身進了屋,顧不得劫後餘生的欣喜,立馬撲到門口打開了鎖,醫護人員魚貫而入,小心翼翼地將昏迷的齊奶奶抬到擔架上。
醫院的診治結果是中風。齊奶奶因為心裡惦記齊澤軒,一個人在屋子裡心不在焉地轉來轉去,結果不慎摔倒,引發了病情。
我忙問:「嚴重嗎?能醒來嗎?」
「還好送來得及時,不會有大危險,要是再晚一點,就不好說了。但是,很可能會留下後遺症。」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守候在齊***病床前,看著她依然緊閉的眼,心裡百般曲折。
明天,她心心念念的孫兒就要出獄了,期待了這麼久,甚至從春天開始就準備好了夏季迎接他歸來的衣飾,卻終究沒有辦法親自前往。我心裡有些發虛,不知道明日該如何面對齊澤軒。
當晚,因為擔心齊奶奶半夜醒來找不著人,我並沒有回出租屋,而是睡在病房裡的空床上,在擔憂和心虛中度過了一夜。
但該來的依然會來,夏日的微風噙著燥熱,我獨自守在監獄封閉的鐵門外,額頭沁沁冒著汗珠,整個人都似乎被熱風裹住。
齊澤軒依然是翩翩公子,換上便裝的他,氣質比從前更甚。他朝我走來,如一陣涼爽清風拂過,可一想到接下來我要對他說的話,這清風就變得有些刺骨。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我奶奶呢?」
我垂下頭:「你奶奶她,在醫院……」
他淡定溫和的眸子猛然一凝,蹙緊眉頭:「醫院!怎麼了?」
我支支吾吾:「她昨天不小心摔倒了,醫生說是中風……」
私心裡,我實在不忍心告訴他這個現實。剛剛才從封閉的空間里走出,還沒來得及重新適應這個繁瑣的世界,就要面對至親昏迷不醒的殘忍。
「在哪家醫院?帶我去。」他攔下了路邊的一輛計程車,很是急切。
「醫生說她一時半會還醒不來,你要不要先回去放一放東西?」
齊澤軒搖搖頭:「不用,我想馬上看見她,我奶奶比別的什麼都重要。」
計程車飛馳在馬路上,雖然已經足夠快,但依然舒緩不了齊澤軒越來越擔憂的神色。我心有不忍,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別擔心,醫生說不會有大危險,昨晚一夜都很平穩。」
「但願一切都能好轉。」他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雨澄,我奶奶為我受了很多苦,在這個世界上,我只剩下她一個親人了。我父母已經因為意外去世,我萬萬不能再失去她。」他說著這番話,有入骨的擔心,有鐫刻的深情,卻沒有失措的慌亂。
「一定會好的。」我安慰式地握住他的手腕,清涼的質感讓我稍稍放下心來,「齊奶奶是望舒託付給我的,你放心,我一定和你一起陪著她,等著她康復。」
「謝謝你,雨澄。」他感激地看著我,眸中水光溫潤,「還要謝謝望舒,讓你幫了我這個忙。」
「不必謝我,你剛剛出來,很多東西重新建立起來必定忙碌,這也是我應該做的。」
趕到醫院,齊澤軒快步走向病房,看起來尚且從容,但依然掩蓋不了那腳步中的急切和關懷。齊奶奶仍然沒有醒來,闔著雙眼,發白如霜。
「奶奶……」齊澤軒握緊她的手,在床邊輕聲喚她,「奶奶,是我,我回來了。」
我識趣地退出了病房,把時間和空間留給這對相依為命的祖孫。闊別十月,滿心期懷,再見面時,卻是這番模樣。
人事的翻滾變化,命數的詭譎莫測,這般令人膽寒。
我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頭無力地靠著牆,昨晚憂心一夜,完全沒有休息好,如今終於把齊澤軒帶了回來,我只想要昏昏欲睡。
眼皮剛剛闔上,就聽見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我迷迷糊糊接起,一陣振聾發聵的聲音灌滿了我的耳。
葉煕陽在電話那頭滿是怒氣:「左雨澄,你昨天整整一晚上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