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何故情兩清
「雨澄,你回來了!」熙陽眼裡泛著神采,忙站起身來迎接我,卻忘記了自己受傷的腿,還沒站穩,又跌坐下去。
他跌下的力量生猛,沙發的靠背卻很低,眼見著他的後腦勺就要磕到牆壁,我朦朧的睡意全都驚醒過來。
「熙陽!」我驚叫,忙奔上前想要拉住他,可是我離他太遠了,怎麼可能來得及阻止這迅如驚雷的跌下。
就在這時,王梓夢的身體向後斜倒,正正擋在熙陽後腦勺撞到牆的位置。只聽得一聲悶響,王梓夢疼得嚶嚀一聲,熙陽也被撞得眉頭皺起。
「你沒事吧?」顧不得她自己的疼,王梓夢趕緊詢問著熙陽。
「沒事。」熙陽摸摸後腦勺,慢慢坐直了身體,有個肉墊在身後,自然沒有什麼事。
我鬆了一口氣,趕忙過去扶起王梓夢,幫她梳理著氣息。熙陽的後腦勺恰巧撞到了她的胸口,難受是必定的。好在沒有什麼大礙,她撫了撫胸口,雖還有些鈍痛,但已經舒緩過來。
「謝謝你。」熙陽跟她道謝,還是不咸不淡的口氣。
王梓夢神情一黯,拾起身邊的小包,又深吸順了兩口氣,對我說:「雨澄姐,我東西取完了,這就先走了。」
「這麼快?我才回來呢。」
「我已經呆了好一會兒了,我爸爸在樓下等我。」
「那好吧。」我有些失落,方才如果沒有她,不知道熙陽後腦勺砸到堅硬的牆壁會有什麼後果,我連聲鄭重的道謝都沒來得及,她就要離開。好在以後還有很多同一屋檐下的時光,也不用在乎這一星半點。
我問她:「梓夢,你什麼時候再回來?」
她思索了一番:「大概還有半個月吧,這要看畢設的導師什麼時候叫我回來,我得幫他做實驗。」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她則又看了一眼熙陽,擔憂問道:「你真沒事吧?」
熙陽笑了起來,但回答仍是簡潔:「真沒事。」
她似乎放心下來,拿起包向外走去。我將她送到屋門口,總覺得應該說點什麼,便漫不經心地問:「梓夢,你回來是取什麼東西的呢?」
她愣了愣,很快恢復過來,說是回來拿專業課的幾份寒假作業。
我深切同情:「這麼辛苦啊,大學寒假還有作業。」
她的臉色霎時有些發白,我忙扶起她,心裡十分擔憂:「怎麼了?剛才撞到的地方又疼了?」
熙陽也轉過頭來,放柔聲音詢問。
「沒事。」王梓夢朝我淺淺而笑,如同清風拂面,美得我心中一顫。她向我道別,又擔心地瞟了熙陽一眼。一眼看去,反倒我像是房東,她是客人了。
梓夢走後,我氣沖沖地走到熙陽身邊,一屁股坐下,憋了一肚子的火:「你沒事瞎亂動什麼,今天要不是梓夢在你旁邊,就你倒下去那個力道,還不知道後果什麼樣呢。」
他倒是嘻嘻笑著:「雨澄,你不生我的氣了?」
「生氣!怎麼不生氣!」我已許久沒有這樣大動肝火,想起剛才那一瞬,心裡就揪得發疼,更忿忿他的不小心。
「不,我是說昨晚的事……」他小心翼翼地開口,「我都以為你要同我以禮相待了……」
的確,今天一整天我和他的相處都顯得拘束,但那並不是以禮相待,只是不知該以怎樣的方式和他釋然相處。
我深吸一口氣,壓住心中還余有的怨火,解釋道:「有齊奶奶夾在中間,禮節和尊重是必須的。」
他聞言,笑著握住我的雙手:「不要疏遠我就好,我寧願你像剛才一樣對我發火,也不希望你和我客客氣氣。發火,說明你還在乎我。」
這話語聽起來雖然彆扭,但的確有幾分道理。愛的對立,並不是恨,而是無窮無盡的冷漠和生分。
他將我的手放在他的唇邊:「雨澄,我答應你,在確定我們有結果之前,絕對不再那樣碰你。」
我心裡一驚,殘餘的怒氣也全消下去。想必他以為我昨晚最後的拒絕,是因為他父母的阻撓。雖然我潛意識裡的確有這個抗拒的因素,但最重要的,還是為瞭望舒。只是這個原因,我又怎麼能堂而皇之地告訴他。
我支支吾吾,唯有接上一句旁人看來不著邊際的話:「昨晚的月亮,幽深幽深的……」
他完全沒想過我話里的深意,敲敲我的腦門:「雨澄,你想什麼呢?大年三十晚上怎麼會有月亮?」
我愣怔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對啊,大年三十怎麼會有月亮呢。從小便學過的常用諺語:大年三十盼月亮——痴心妄想。
是我果真痴心妄想,還是真有那一輪幽暗的月牙?我對望舒的感情,又是真有其事,還是虛無縹緲?
我捂住雙眼,越來越看不清自己的心。對情誼的迷茫,一如昨夜那驚詫了我眼的月色,竟也不知是真是幻。
見我愣著神,熙陽直接跳過了這個毫無意義的話題:「雨澄,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我沒心思聽,還在努力回憶昨夜的真假。那月亮我看得清清楚楚,難道是從心而生的假想?
見我不說話,熙陽也靜下來,又在寂靜中突然殺出一句:「月月來了!」
「月月?在哪裡?」我被這個名字驚得身體一顫,又想起她拿著鐵杆猛打熙陽的畫面,骨骼碎裂的聲音如在耳邊。
「開玩笑的。」熙陽見我回過神來,終於笑起來,這笑卻氣得我牙痒痒,剛要怨他,又聽得他補充道:「是和月月有關的消息來了。」
「她怎麼了?」我忙問。看著熙陽現在還行動不便的腿,我真是在心裡把月月罵了千萬遍。當初他住院的時候,也不見月月過來道個歉,連醫藥費也一分沒出。熙陽和熙陽的父母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都不聲不響地讓這事這麼過去了,即使月月家對他們家有恩,也不該如此囂張。
他很滿意我的激烈反應,這才告訴我:「我們家和月月家兩家的情誼,兩清了。」
我大為不解:「怎麼回事?因為你的腿嗎?之前也沒見你父母說什麼啊。」
「應該不全因為我,大概他們家又欠了我家一次人情,再加上我腿受傷的事,終於讓我父母受不了了。」熙陽臉色一沉,「可是這事,不是我父母告訴我的,是王梓夢剛才跟我說的。」
王梓夢帶來的消息,應該不會有假,我信賴她,相信她是可以結交之人。只是可惜了她這樣的好姑娘,居然和月月這樣的粗蠻女孩交上了朋友。
這我尚且還可以理解,可是兩家兩清這種事,熙陽的父母瞞著自己的兒子,又是為何?隱隱之中,我感到這與我有關,卻怎麼也不能從這千絲萬縷的關係中理出一點頭緒。
熙陽倒是不想這麼多,摟住我道:「這下好了,我和月月之間再也不需有交情,你也不必擔心了。」
我如何想不出緣由,便索性不想了,點點頭:「對,這樣也好。」
「那既然這樣,不如……」他正經了神色,「不如我們開始約會吧,多相處相處。」
「約會?」我和熙陽之間,除了在井隊最後一段時間天天並肩散步,好像真的再沒有什麼彼此靜謐相處的回憶了。
「可是,你的腿……」
「腿會好的,我現在已經好多了,不用拐杖也能走幾步。」他握緊我的手,「雨澄,我想更了解你,真的。」
我抿著唇點點頭,約會本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這樣專門放出來說,倒讓人顯得羞怯了。但無論怎樣,我之所以送了他情侶手錶,便也是希望兩個人能夠像其他情侶一樣擁有彼此之間的回憶和紀念。對於中間橫亘著兩座大山的我們,或許用約會這種平常情侶都會做的事,能讓我們彼此覺得更靠近一些。
黑暗已至,新年的第一天就要這樣落幕了。手機里已經堆了如山的祝福簡訊,之前一直沒有來得及一一閱讀。現在抽出了空,我便開始一條一條地翻著簡訊。
朱小二、陳老師傅……這些曾經在井隊上的朋友們也一一發來新年問候,他們還好嗎,新年是否得到了假期的批准?每年的春節,總有大量的鑽井工人因為生產進度的需要不能歸家,他們奔忙在荒郊野外,在狂野的冷風中釀一杯苦酒,獨品思鄉的滋味。
與那些已經在井隊幹了幾十年的老員工相比,我無疑是幸運的,早早就調離了荒野的孤寂生活。這說到底,還要歸功於施春洋,還有他那辦事效率極高的老爸。
想來,我仍然是存了幾分詫異的。連施春洋這樣的人都能覺察出我當初伺機錄音取證,他那更加精明的老爸怎麼會被熙陽拙劣的剪輯騙過呢?或許,真是氣暈了頭腦,連與兒子當面的對質都懶得做。
我飛快地掃過一條條的簡訊,到楊堅的信息時,我停了下來。在一大段春節祝福的文字后,他還加了一句:施春洋雖然還沒有離職,但他伺機對你做的事,我們這兩天都知道了。終於明白你當時為什麼執意要走,保重。
大大的問號打在我心頭,當時的那件事,我誰也沒有說,也囑咐過熙陽不要說出去。何故如今又被翻了出來,還似乎已經在隊上人人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