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掌碗仰酒人
早晨五時的青山公墓,人煙稀薄,縈繞著肅穆和蕭索的氣息。
走過一排排冰冷的墓碑,歲月一步步淹沒我身後的腳印,人生這一段路,永遠尋不得返程的方向。
黎明未醒,天色是混沌不清的黑灰,我著一身素色,獨自一人先行來到公墓,提著一打啤酒,與羅隊長道一句最後的珍重。
我與他,雖然僅有過一夜對白,卻是難得交付了真心實意的朋友。我敬重他,佩服他,更為他的經歷而喟嘆不已。如今斯人已逝,時間倉惶地凋零在季節的盡頭,我唯有獨守暢快淋漓的風景,再與風中的他來一次坦誠對飲。
青山公墓的禮堂對面,有一處觀望的高台,我拎著酒顫顫巍巍地爬上去,冷風凜冽,灌得我牙齒髮顫。
到了高台之上,我才發現竟有人比我更先來到這裡。他掌碗仰酒,喉結咕嚕咕嚕地蠕動著,狠狠喝下一碗,仰起頭又是一碗。
這男人看起來四十多歲,全然不理會我的到來,只顧兀自灌著。那僕僕風塵的面目沾著滄桑的鬍渣,卻又似純然無知的孩童,彷彿世事都化為手中那一碗酒,非要酣暢淋漓、不醉不歸。
這模樣,突然令我想起那夜的羅毅,沉默不語著,灌了一瓶又一瓶,心中藏了無限的往事,跳躍著無言的執著。
一股懊悔湧上心頭。知心人難得,可我卻沒有機會再懂得他更多了。人與人接壤,我們能訴與彼此的,不過是片面辰光,而他最深的孤獨,我尚且不懂,也永遠來不及去懂了。
那男人不理會我,我便也不打擾他,提著酒在高台轉悠,準備找一個可以觀望禮堂的好位置,和即將遠行的羅隊長再敘敘舊。
找來找去,竟發現那最好的獨個位置,已經被那個掌碗仰酒的男人佔了去。
我本想和他商量著讓個座,但見他喝得如此悲壯,情與景都似傾注在那狂飲的動作間,便也不好意思再提,提著酒坐在他旁邊,互不相擾。
我取出一瓶酒,卻發現自己沒有帶開瓶器,不禁一陣苦笑。此次與那夜的經歷,居然重疊相似,羅隊長,這是你在冥冥中與我乾杯嗎?
我把啤酒瓶湊到嘴邊,正欲用牙齒撬開,一旁的男人突然一把搶過我手中的啤酒,又拿出另外一瓶,將兩瓶的瓶蓋咬口相互勾住,左手的啤酒放在石板上,用大拇指和食指扣緊瓶蓋,右手使勁提另一瓶的瓶身,啤酒「嗞——」地打開了。
他的動作一氣呵成,我在心中嘆了一聲驚艷,默默讚歎。他把開好蓋的啤酒遞給我,對我會意地笑笑,又是沉默著自顧自飲酒。
這一串動作下來,我們沒有說一句話,卻莫名覺得親近起來,一種默契的氛圍升騰在我們周邊。
我一口飲下半瓶,偷偷打量起身邊的人。
他的年齡和羅毅差不多,但周身都浮動著一股刻骨的憂鬱。但即使如此,方才他對我會心的一笑,卻像是真心實意、由內而發。
他為何在此飲酒?挑了這樣一個對著公墓禮堂的好位置,他也是為羅毅而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