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有驚無險
【一】
報恩寺據傳是東漢武帝劉秀所建,距今也有一千多年歷史。
只是無論怎麼看,就如風雨飄搖的大明王朝,頹敗之相已顯。
「你說你是冷月盟的護法?我可從沒聽師傅說起過你。」
「冷月盟原本除盟主外,還有一長老一護法,只因這屆盟主早逝,又逢亂世,朝廷多疑,這些年便是你師傅代行盟主之事,我這護法早就不問世事多年了。」
「江湖傳言,老禪師早已圓寂,今日得見,也算是佛緣厚廣。」
我看了一眼林叔,沒想這老傢伙竟也會拍馬屁,在桃花谷可從來沒見過的。
「哪這冷月令還能召喚盟眾嗎?」
不修頌聲佛號卻沒回答李過的疑問。
「你師傅生性淡泊,不喜俗務,這次卻讓你下山,想必不只是去襄陽這麼簡單。」
我心裡一動,剛想把去BJ拯救崇禎之事說出來,卻被林叔一把按住,望了眼李過道:
「早聞不修大師是得道高僧,佛法無邊,你看這王朝氣數…」
「阿彌陀佛,太祖建國之初,曾就國運問軍師劉伯溫,他只說了六個字…」
「哪六個字?…」
「陛下萬子萬孫…」
「萬子萬孫…」我心中一動:「現今皇上是崇禎,你是說…」
「少谷主果真聰慧。」
「只是…」林叔也已明白,不由長嘆道:「我家少爺此行…」
不修沒有回答林叔,卻自顧吟道:
「皇門洞開日,好也不是好,雲鬼系木鬼,日月何所依。」
不修念完四句偈語,對身邊一位青年僧道:
「延明和少谷主也算有緣,今日起為師准你還俗,助他一路北上,也好了結了這段佛緣!」
【二】
「一個永明一個延明,真不知道這些老傢伙怎麼想的,還說什麼佛緣,屁都不是。」
我暗中嘀咕,抬眼看到延明光亮的腦殼,不由覺得好笑。
「兄弟,你多大了?」
「貧僧法號延明…」
「貧僧個屁啊,你師傅都准你還俗了,等到了襄陽,讓李兄給你找個媳婦如何?」
「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那李過一聽媳婦二字,臉紅的比延明還快,想必他又想了那晚的一夜春宵。
我無視梅香的白眼,和林叔連連搖頭的模樣,在馬上哈哈大笑。
李過在棘陽城給延明找了匹馬,我們只稍作停留,出了城門,一路向西。
此時正值夏收季節,沿途卻見田地荒蕪,村屋破財,百姓遊離失所,不由我發出平生第一次人生感慨。
「亡百姓苦,興百姓苦!」
一路向西,除了延明偶爾引起三五流民的側目,倒也無事發生。
他們也許很少見過和尚騎馬吧。
「到了襄陽,給你買頂帽子戴。」
延明不置可否,林叔李過一路都表情肅穆,搞得我老大沒趣,而梅香卻給我了個大大的白眼。
傍晚時分,我們一行終於趕到了樊城。
「少爺,今晚先暫時在樊城歇腳,明天早上過漢江,進襄陽。」
「聽林叔的…」一路賓士,人馬俱疲,眾人對林叔的提議並二話。
樊城和襄陽也一就江之隔,地理位置上承南接北,向來就是北進中原,南下湖廣的必經之路,自古以來就商貿繁榮。
只因地理位置重要,每逢有戰亂,也是兵家必爭之地,首當其衝的就百姓。
這次雖然說李自成在襄陽稱王,但是歷經戰火,卻也一時難以改變市井的蕭條。
總算找到一家客棧,勉強入住。
「我說這位小爺,本店實在是沒有你點的哪些菜,這些大頭醬菜,還是我家掌柜娘子腌制的,平時是不稀罕,可當下市面上,你十文錢也未必能買到一顆。」
「只有這個,我家少爺如何就飯…?」
林叔攔住還要和小二爭執的梅香,對小二揮了揮手道:
「梅香,你爭也沒用,哪個開店的不想掙錢,沒東西你讓他拿什麼做?」
林叔輕嘆一聲繼續道:「現今是出門在外,怎比得家裡?雖說少爺嬌貴,可從小就見沒他,為吃食鬧氣過…」
「嗯,味道不錯…」
你林叔都這麼說了,我朱永明再不做個表率,還真成嬌生慣養之人了。
「聽師傅說過,這大頭菜是襄陽獨有,據傳為諸葛亮發明的。」
我敲了敲碗沿:「來吧各位,一起品嘗我大明唯一的味蕾享受吧。」
【三】
自從在棘陽城聽到傳言,大順軍挖了劉秀的祖墳舂陵后,李過一路都顯得心事重重,極少言語。
「少爺,你說這大順軍殺人妻女,挖人祖墳,我們還給李闖冷月令嗎?」
梅香放下筷子:「爹爹,我們這算助紂為虐嗎?」
「不…」李過終於開口。
「這並不能代表全部,我大順軍一向紀律嚴明,只是偶爾,偶爾…」
「偶爾…?」梅香冷笑道:「大埠山你說偶爾,哪棘陽城挖人祖墳呢?」
「哦,對了…」一直一付事不關己模樣的延明突然放下碗筷道:
「聽說,大順軍的文宣口號是這樣的,開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哪你們的部隊吃什麼?」
我勒個去,這小和尚看著細皮嫩肉,說話怎恁損呢。
「挖人祖墳唄。」
梅香這一刀補的恰到好處,直噎的李過瞠目結舌,低頭無言。
半響,李過突然自言自語道:「如一直這樣不振軍紀,就算是打下江山,恐怕也不會長久啊。」
「哪,林叔,我們還有必要去見闖王嗎?」我撓了撓頭:
「若真的錯付了人,可真的是助紂為虐咯!」
「還見個屁啊!…」
一直旁邊偷聽的店小二,終於找到插嘴的機會:
「各位爺是外地的吧?大順軍昨日已開拔,說是去打洛陽,找福王發財去咯…」
「喂,你小子又在哪裡閑話,還不過來做事。」
掌柜的怕是小二亂說話,忙喊他走開。可這小子就是話多:
「他們臨出發前啊…」他壓輕聲道:「把襄陽樊城裡的大家,富戶搜括一空,就是我們客棧都不放過。」
我和林叔面面相覷,倒也鬆了口氣,李闖離襄,冷月令也不必在給他了。
李過突然起身,一抱拳道:「林叔,少爺,即然如此,我也要歸隊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李將軍…」林叔欲言又止。
「這就走…?」我也無意阻攔。
李過點點頭,扭頭對延明道:「還是買個帽子戴上吧,夜間行走,容易成為靶子。」
不等我等從錯愕中反應過來,就見他大踏步走出客棧,隨後便聽馬蹄得得,漸行漸遠了。
這時,掌柜的突然走了過來道:「各位客官想必不是本地人吧?這是小店自釀的黃米酒,來嘗嘗,我請…」
掌柜的給我們每人面前斟了一杯,傷感道:「這黃酒本和醬菜一樣,是襄陽的特產,只是這年頭吃飯都成了問題,這酒啊…怕也是沒得喝了…」
「這酒有問題…」延明小和尚望了眼已走遠的掌柜悄聲道。
我的手一哆嗦,慌忙放下已送到嘴邊的酒杯:「兄弟,這玩笑開不得。」
林叔也是眉頭一皺,低聲道:「延明小師傅,你能確定嗎?」
「但有我延明在,你們吃了這酒也不會有事的。」
「是誰給你的勇氣,竟敢在我家少爺跟前閑扯淡?」
「你可以不信,但我接下來的話你們一定要記住。」延明並不在意梅香的不滿。
「說來聽聽。」我眼神一亮,莫名的有些興奮。
見我躍躍欲試的樣子,林叔也只有無奈的苦笑道:「小師傅請講。」
「把酒飲了,裝著被毒倒的樣子。」延明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們憑什麼信你?」梅香一臉的不肖。
「因為你們沒得選…」延明做了個奇怪的表情,突然便趴伏在了飯桌上。
就在這時,就聽掌柜的遠遠的拍掌,道:「倒下,倒下…」
「怎麼辦?」梅香輕聲道。
我看了眼林叔,道:「倒…」
梅香和林叔,同延明一樣的姿勢,趴在桌子上,我卻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在閉上雙眼前,我突然發現我們都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我們三人竟忘了喝酒。但願店掌柜不要發現才好。
事實上這掌柜的確是老了,人老了便不免會糊塗,他竟然並沒有發現。
他一邊輕拍手掌,一便道:「多年不用,沒想到這葯竟然並沒失了藥效。」
「只能怪他們貪吃,都沒想想,這年頭哪會有白占的便宜。」
我雙眼微微張開一條細縫,只見店小二搓著雙手道:「掌柜的,先從哪個開始?」
老掌柜的微微一笑,指著梅香道:「當然是先從她開始。」
「為什麼是她?」店小二一臉的茫然。
掌柜的搖了搖頭,道:「你小子也真的是笨,書童當然是替少爺收撿物品的,冷月令肯定是她身上了。」
店小二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姜果然是老的辣。」說著話伸手,便要去梅香懷中掏摸。
「其實你們都錯了。」我輕咳一聲,睜開了雙眼,道:「你們就沒想過,若是貴重物品,當少爺的又怎能放心,讓一個書童收著?」
老掌柜的臉色一變,道:「你竟然沒有昏迷?」
「昏迷了豈不讓你這小人得志。」話音未落,梅香突然起身,揮手給了正在發怔的小二,一個大嘴巴。
還沒等店小二反應過來,她又抬腿一腳踢在了他的下身。
這一掌一腳竟然是用了全力,店小二倒在地上縮成一團,殺豬般慘叫起來。
老掌柜的神色突變,縱身一躍,一把抓起地上的小二,便掠出門外,沒入黑夜之中。
【四】
夜涼如水,已沒了白天的署氣。
林叔突然嘆了口氣,道:「這掌柜的看起來已年邁如斯,身手竟如此敏捷。」
「任何人在遇到生命危險時,都會變的像個兔子,這本就是人性的本能。」延明突然直起身來,還順便伸了個懶腰。
「但有些人卻會故作玄虛。」梅香突然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這就是你說的毒酒?」梅香一臉的譏誚:「我好像並沒有昏迷。」
「那是因為已被我下了解藥。」延明微笑著道。
「原來你不只是個和尚,還是個郎中。」梅香不氣反笑了,她覺得這個小和尚的臉皮,真的是比他家少爺的還厚。
延明臉色竟然不變,淡淡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原本就郎中。」
林叔一怔,失聲道:「莫非你就是江湖傳說中的玉面郎中。」
延明沒有否認,沒否認便是承認。
林叔更是吃驚:「真沒想到,江湖中讓人聞之色變的玉面郎中,竟然是個少年,而且是個…」
林叔突然住嘴,他覺得這世上似乎沒有誰規定過,和尚不能做郎中。
「這些其實都不重要。」自從客棧掌柜跑路之後,我一直都在深思,以至於他們都忘了我的存在。見我突然發聲,他們俱是一怔。
我從懷中掏出冷月令:「這不過就是一塊南陽玉,所雕刻的普通牌子,怎麼會哪么多人為之痴迷?」
「因為權利。」
「權利?」
林叔輕嘆道:「江湖中誰都知道,冷月盟只認牌不認人,令在手,跟我走…」
「也難怪李自成和張獻忠會派人,到我桃花谷求師傅要令牌。」我似乎才醒悟過來,只覺得原本冰冷的令牌,剎間有些燙手。
「一令在手,莫敢不從,這本就是個天大的誘惑。更何況時逢亂世,每個人都有機會一博。」
「包括你?」我笑著對一本正經的對小和尚道:「我現在把它送給你,讓你也博它一博可好?」
小和尚不由怔住,臉色竟然一紅:「阿彌陀佛…」
林叔也是愕然,剛想阻攔,我突然哈哈大笑:「別人當它是寶貝,在我眼中,它就是塊普通的石頭而已。」
林叔輕嘆道:「少爺的書生氣又犯了。」
「他本就是個獃子」梅香也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