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游金錫道
沒有見到呂候,南公帶著楚娥離開西翟,悠哉悠哉西行。一路親自教學離火訣和各種古今閑談,抵達五十多裡外的平邑休整。第二天繼續啟程,抵達呂國西部重要城邑谷口,又是五十多里行程。不過輕鬆旅程至此結束,從這北上就有些吃力,速度實在快不起來。
北上吃力並非道路不好走,事實上這裡是漢江平原西部,地勢算得上平整廣闊。湍水發源於北部翼望山,奔流湍急而得名,和丹水一起把整個廣闊谷地分割成三份,中間最大最肥沃的叫析谷,夏商時就南方土人的樂園,大周朝取得天下后,對這地方同樣力有不逮,夷戎蠻雜居很普遍,才是旅途走不快的原因。
非常友好地和土人們交流買賣,南公嘆息說道:「楚人乃高陽氏苗裔,生活在中原地區,昔日彭、韋兩國起來反商,楚人因參與其中,被商王驅逐離開中原南逃,也曾在析谷落腳立足」。楚娥默默聽著師尊嘮叨古今,南公繼續說道:「說來有些可笑,除了楚人參與支持彭、韋聯盟外,還有如今的漢江流域的鄖yun、絞、轂(谷)、軫、羅、州等諸侯國」。
楚娥躬身問道:「弟子愚昧,未能看出其中玄妙」。南公撫須笑道:「何來玄妙,老夫只是感慨世事無常罷了。昔日為了對抗強大的殷商帝國,這些人組織起同盟,結果數百年後,大周取代殷商,他們就都成了周天子的諸侯封國,又開始為各自的生存發展,開始新的鬥爭」。
楚娥低聲問道:「不知這樣的聯盟,還有可能重新組建嗎」。南公撫須搖頭說道:「太難了,追溯上古淵源,多少特定時期,有過非常牢靠的同盟,但隨著時間的流失,已是昨日黃花。時代在變化,利益訴求也在變,使得大家都很難在重回同盟,要知道大周也曾是殷商扶持的盟友」。
楚娥躬身受教,沉思片刻后問道:「以師尊看來,庸國是否是這些昔日盟國重歸於好的契機」。南公撫須笑著點頭說道:「猜得不錯,不過時過境遷,漢江流域又有新變化,這一輪能直接獲益的,只有庸國南面的楚國,北面的豐國和濮國,以及西面的巴國」。
楚娥問道:「東面無獲益,是因為涉及到呂、申、隨等大國同盟糾紛,為何彭國不能直接獲益呢」。南公撫須道:「彭國和庸國離得太近且殘破了,不適合扶持,除非大周和庸國直接撕破臉。且彭國是昔日彭、韋反商聯盟的發起者,周天子同樣看不慣這樣的叛逆頭子」。
楚娥躬身受教,見師尊準備閉目養神,不由追問道:「弟子還有些疑惑,居然金錫道如此重要,天子為何不在這條路上分封諸侯國呢」。各種銅錫金屬礦產的運輸命脈道路,留給夷戎蠻混居雜居實在是有些費解。南公閉目說道:「天下間的土地,沒有那個君王不想擁入懷中,為何如此重要通道不搞分封,這個問題不妨多想想,等走完這條通道,抵達關中弭國時,老夫再來問對」
一路緩緩而行,路過昔日楚都丹陽北鄉邑時,南公特意停下來,給楚娥做介紹,指著如今熱鬧的城邑說道:「昔日楚國作為大周封國在此地時,可是很不得周遭民心擁護,但在楚人南遷尋求發展后,留守的楚人後裔卻沒受到迫害,周邊依然保留濃厚的楚人文化,這是為何呢,動動腦多想想」。
楚娥躬身受教,這是上一個問題的延續,師尊原本可以不說,也就是故國之土重遊引發感慨,才會如此。楚娥認真說道:「雖然這些人的語言各不相同,卻能融洽生活,他們討厭大周規制城邑,更喜歡市集風格」。南公撫須笑道:「市集風格,這個是很有歷史淵源的,甚至可追溯到上古黃帝時代」。
楚娥連忙躬身請教,南公笑道:「相傳黃帝擊敗蚩尤,取得天下正統主權之後,將蚩尤本部及核心,從東夷遷移出來驅至南方,即所謂有苗氏。為安撫天下民心,特意在中原、東夷和有苗之間地帶,開放通商貿易交流,形成特有的商地文化。此後的上古賢明帝王們,都在推行這樣的劃地通商交流策略。大周是承襲殷商的大成者,想把市集納入城邑中,卻依然有很多人,喜歡並保留古老傳統的通商邑模式,尤其是不服王化的夷戎蠻狄」。
楚娥躬身問道:「以師尊看來,這兩樣孰優孰劣」。南公撫須笑道:「納入城邑,制定禮儀規矩,最為安穩。散居通邑,承襲傳統,古老而自由。孰優孰劣實在不好說,也許入城是未來的趨勢,也許該大城邑如此,鄉下又該復古,誰知道呢,各有優劣的東西,恐怕得數百年之後,唯有時間才能給出答案吧」。
馬車上有神殿標識,這讓南公一行順暢無比,路途雖難走,卻沒人敢騷擾打劫。神殿備受世人尊重,這點毫無疑問,楚娥沒見師尊表明身份,但那些土人們卻很尊敬熱情。碰到一隊大周押送錫銅的隊伍,人數不算太多,土人沒敢上前招惹,繞著走有些敬畏,目光卻很冷漠。
對於不服王化的土人、野人,是用威還是靠德,又或威德並用,這在大周禮制天下后,依然再熱烈討論。周天子在京畿道或許能做到信手拈來,但分封在一方的諸侯國君們,肯定有自己想法,他們得根據實際情況來應對,不會盲目追隨天子的高尚仁德,事關自己封國的存亡發展,由不得半點疏忽。
少女陷入沉思,眼神也越來越明亮,南公撫須說道:「看來你已經摸到其中的道理,老夫甚是欣慰」。楚娥躬身說道:「雖有所悟卻不全,還請師尊詳細講解一二」。南公笑道:「土地離得太遠,直轄力有不逮,搞分封就不錯,但有些地方並不合適。如這金錫道,地形狹長而封閉,數百年堆積成各族共和,分封就得投入時間和大力氣,成本和收益太不成正比」。
編外話:大周、秦、楚其實很相似,都是犯錯被迫流放他處,最終發展壯大成就一方。大周姬姓是黃帝之後,但周人追溯的根腳是后稷(姬棄),后稷是黃帝後裔,帝嚳之子啥的,但歷史進程下的溯源迴流覆蓋實在明顯。周人早在夏朝時,就被迫西遷或者說流放,和殷商也有過蜜月期,實力太強時才被針對。
周人或許只是站錯隊,保留著自身習俗同時,積極吸收融入華夏文明,也或許是環境迫使他們改變,關中本是華夏源頭,在這塊地方生存,就得主動融合吸收。贏秦是跟著殷商混得開的東夷,被西周整到戎人之地,就有點返璞歸真的習俗大回歸,同樣是惡劣生存環境造就。楚國也是如此,被分封的楚子國一開始還是大周良民,可是被漢江諸姬排擠打壓,生存環境迫使他們主動南遷。
史學界、考古界雖無蓋棺定論,但楚子國也就是後來我們熟知的楚國,是沒有力量對抗西周的,他們的崛起,是南遷整合兼容之後的擴展。作者採用的說法就是:在今天荊山秭歸附件,曾經有個楚方國,又叫做荊楚或蠻楚,一度不服大周的統治,和虎方、揚越等結盟,威脅大周銅錫原產地,搞得大周發動好幾次南征討伐,最終戰敗消散在歷史進程中,而楚子國為求發展主動南下,兼容整合后大肆擴展,才有我們熟知的戰國七雄之楚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