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們離婚吧
沈穆廷驅車回了沈宅，一路上，腦子裏一團亂麻，心裏也是亂糟糟的。
推開大門時，吳媽迎了出來，卻隻看到沈穆廷一人。她習慣性地向沈穆廷身後張望，並沒有看見清歌的身影，頓時心中生出一絲疑慮。
“她在醫院。”沈穆廷似是能看清她心中的疑問，不問自答。說完，就朝樓上走去。
“醫院？太太怎麽了？”吳媽吃驚地大叫起來，跟在沈穆廷身後問。
沈穆廷擰了擰眉心，頓下腳步，轉身望向身後的吳媽，不耐煩道：“吳媽，你問的太多了。”
吳媽很識眼色地噤了聲，趕緊低下頭，隻敢偷偷抬眼瞧他，她這才發現，今天的先生一身狼狽，與以往日子裏的隨性清朗截然不同。
沈穆廷環顧了一會兒偌大空曠的客廳，淡淡地說：“明天早晨，熬一些雞湯。我給她送去”
吳媽聞言，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猛然抬頭，這時先生已經抬腿邁上了一層又一層的樓梯，身影消失在拐角處。
沈穆廷首先淋了一個浴，隨即去清歌的臥室給她整理一些生活用品。
這個房間，有太多不好的記憶，他曾在這裏一遍又一遍地淩虐她，折磨她，他現在回想起來，隻覺得心驚。原來，他曾對她這麽壞，壞得自己都忍不住唾棄。
他打開清歌的衣櫃，為她打包了一些換洗衣服，無意間瞥到角落裏躺著一本厚厚的《紅樓夢》。
從封麵看來，還是挺老的版本，下意識伸手去拿，翻開書頁，頁麵有些發黃，看來已經有些年頭了。
起初，並沒有想到些什麽，在合上書本時，不小心又掀開了扉頁，扉頁上，一行娟秀整齊的簪花小楷便映入眼簾，電光火石之間，直擊他的內心。
那字跡自然是清歌的，字的內容是：他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不過是賈寶玉初見林黛玉時說過的一句話，怎麽就這麽大驚小怪呢？可是，這句話，於阮清歌而言，恐怕其意義深遠，遠不止如此。
沈穆廷雙手輕輕撫過那行字，目光定在了上麵，大腦陷入了深深的回憶。
如果沒記錯，他曾開玩笑似的對清歌說過：“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彼時，兩人皆年少，說過的話都隻當做戲言。這是他以為的，他不知道的是，清歌曾把一切都當了真。
次日早晨，沈穆廷一大早就起床了。他提著清歌的換洗衣物和吳媽熬的雞湯，順便把那本《紅樓夢》帶去了醫院。想著阮清歌住院若覺得無聊了，正好可以翻一翻。
清歌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境裏，她身處一個潔白空曠的地方，上方是一團團如棉花糖一般的雲朵。
有天使在空中盤旋，慢慢地慢慢地，天使落在了清歌的麵前。
他扇了扇自己那對毛茸茸的翅膀，笑嘻嘻地朝清歌跑來，歡快地呼喊著：“媽媽，媽媽……”
清歌蹲下身來，一把抱住他，臉埋進他同樣毛茸茸的肩膀上，聲音裏都帶著哭腔：“你，真的是我的孩子？”
“是啊，媽媽！我的媽媽是阮清歌！”孩子奶聲奶氣地說道，還拉起清歌的手捏了捏他那白白嫩嫩的小臉蛋。
清歌“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哽咽道：“你沒有離開我，還好，你沒有丟下媽媽……”
還好……
就在這時，小天使卻鬆開了清歌的手，晃晃悠悠地跑遠了，再次振動翅膀往天空中飛。
他向清歌揮手：“媽媽，我還會回來的，你要等我！要等我啊！”
“不要，不要走……”清歌追著他消失的方向，一直跑一直跑。
不要！
清歌身體突然抽動，牽動了小腹的傷痛，陡然睜開了眼，額頭上滲滿了汗水。
入目即是滿眼的白，鼻息中充斥著濃烈的消毒水的味道，清歌眨了眨眼，稍稍緩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躺在醫院了。
右手被人輕輕握住了，那人的手心帶著薄薄的繭，還有暖人心的溫度。
清歌順勢動了動脖子，望過去，沈母覃婉正一臉關切地望著她。
見清歌終於醒了，她蒼老的眼裏都灌滿了淚水，嘴角卻是帶著笑意的，柔聲道：“孩子，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媽……”清歌皺了皺眉，首先想到的就是腹中的孩子，她那隻沒有打點滴的手撫向小腹，忐忑地問覃婉：“孩子……”
“孩子保住了！你們都是好孩子，有老天保佑著！”覃婉是個性情中人，一邊安撫著，一邊揩了揩眼角的淚水。
清歌想起了那個夢，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再問一遍：“您沒有騙我？”
“嗨，傻孩子，媽媽幹嘛拿這種事騙你啊？”覃婉複拉起清歌冰涼的手，放在手心揉了揉。
聞言，清歌心裏這才落實了。她的孩子保住了，果然，夢都是反的。在夢裏，那個孩子和她告別，現實中，那個孩子還留在她身邊，在她腹中，與她親密相連。
心裏一下子太過欣喜，她忽然捂住嘴痛哭起來。
“這是好事啊，傻孩子，你哭什麽呢？”雖然是這麽說的，覃婉也止不住地流眼淚，婆媳二人就在這病房間相對而哭。
“清歌，不哭了啊！不哭了！哭了對眼睛不好，對肚子裏的孩子不好。”過了好一會兒，覃婉才意識過來。她幫清歌把枕頭墊高，讓清歌靠在上麵。
清歌抽噎了許久，眼睛都開始浮腫，這才想起來問覃婉：“媽，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覃婉聞言，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上午九點了。”
清歌不自覺蹙起了眉，輕聲呢喃：“我躺了這麽久……”
“您在這守了一夜？”
“沒事，我也趴在你身邊睡了好久呢！”覃婉笑嗬嗬地安慰清歌，怕她自責。
“媽，對不起，讓你擔心受累了。”清歌垂下頭，不知不覺咬著嘴唇。
她沒有去問沈穆廷的去向，也不想去問。嗬，他這般重情重義，此時此刻一定去程家安撫那兩位老人家了吧。畢竟昨天事發突然，他急匆匆地送她來醫院，程母一定心裏不高興了。
“什麽話，我孫子和我兒媳好好的，我就一點兒也不累，我現在啊，精神著呢！等會兒回家給你做一些好吃的，啊！”
清歌看著沈母待自己這麽親切，也會心地笑了，她微微一笑，說：“謝謝您。”
病房裏的氣氛，恰到好處的溫馨。然而，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推開，沈穆廷提著一個保溫桶和一個袋子進來了。
清歌一見他，臉色驟然就變了，她低垂著頭，朝覃婉道：“媽，我有點累了，想休息，您一夜沒休息好，快回去休息吧。”
說完，就立即拉下枕頭，側躺了下來，後背朝著房門。
“誒，”覃婉察言觀色，當即就意識到了導致清歌突然變臉的原因，但自己兒子與清歌之間的問題，她隻能規勸，不能做主，就隻好順著清歌的意思，站起身來。
“好好照顧你媳婦！”覃婉經過沈穆廷身邊時，狠狠瞪了他一眼，隨即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沈穆廷愣在原地好一會兒，看著清歌絕情的瘦弱的後背，有些不知所措。
最終，他走過去，把保溫桶擱在床頭櫃上，清了清嗓子：“吳媽給你做了雞湯，你先起來喝一碗吧！”
清歌瘦弱的身體被裹在大大的病號服裏，隻有小小的一團，她身子顫了顫，卻沒有應聲。
“我知道，你沒有睡著。”沈穆廷壓著耐性，輕聲說。
然而，清歌依然不理不睬，肩膀卻止不住地顫動。
“阮清歌，你能不能別鬧？”看，沈穆廷對她總是沒有耐心，才這麽一會兒功夫，他就不耐煩了。猛然握住她的肩膀，把她身體扳正，在看到她的臉時，卻眉心一擰。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呢，蒼白而沒有生氣，眼睛腫得像核桃一般，她看著他時，眼裏再沒有以往的希冀與迷戀，而是一潭死水。
見狀，沈穆廷心裏又是一慌，他把清歌大手抹向清歌柔嫩清瘦的臉頰，粗聲粗氣道：“哭什麽？”
清歌卻決然揮開了他的手，平心靜氣道：“我累了。”聲音與神色間都是掩不住的疲憊。
沈穆廷卻置若罔聞，為她盛了一碗湯，將她扶起來靠在枕頭上，把碗放在她手心裏，不急不忙地說：“喝了它，還是溫的。喝完就讓你休息。”
清歌卻突然像失了控一樣，將手中的雞湯砸向地板，頓時發出一聲劇烈的脆響。
純白的地磚上，明黃色濃稠的雞湯灑了一灘，看起來有些刺眼。沈穆廷嘴角抽了抽，右手不自覺地握緊，指關節發出哢哢聲。但是，他卻緊緊咬住後牙槽，忍住了即將爆發的怒氣，轉而又給她盛了一碗。
他沉聲說：“阮清歌，你就是再生氣，也不要糟踐了吳媽的心意，不要糟蹋關心你的人的心意。”
不要糟踐關心你的人的心意？嗬，清歌突然發出一聲冷笑。她曾經對他還不夠關懷嗎，他又是如何糟踐她的心意的？如今，他倒可以站在上帝的位置來批判她的“不識好歹”了。
“你是聽不懂嗎？”清歌咬著唇，憤然瞪向他，“我說我累了，我不想看見你，你的存在隻會讓我覺得疲憊，讓我想起，我還未出世的孩子，差點因他父親而死！”
清歌聲嘶力竭地喊出來，喊到最後聲音已然嘶啞，淚水如脫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在被子上，砸出一個又痕跡。
沈穆廷隻站在她床邊，一眼言不發地看著她，眸子裏陰晴不定，目光沉沉。
時間在慢慢流逝，清歌漸漸平複了心情，她深吸一口氣，低聲說：“沈穆廷，我們離婚吧！”
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