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認為你能逃得掉?
寒夜中,沈穆廷單手插在褲帶裏,長身玉立,神色晦暗不明,隻餘那雙眼眸,宛若星辰,清明透亮。他眯眼看著昔日的好友阮清遠,麵色冰冷,目光沉沉,卻未做出任何回應。
阮清遠等得委實不耐煩了,他眉頭緊鎖,舌尖抵了抵後牙槽,複又鄭重其事地重申一遍:“你聽見沒有,我說叫你娶清歌。”
他清冷的聲音落在刺骨的寒氣裏,與之發出激烈碰撞,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沈穆廷目光依然緊緊鎖著他,忽而輕笑一聲,那笑意卻未達眼底,“你知道你這樣的行為有多麽幼稚嗎?”
“沈穆廷,”一向脾氣暴躁的阮清遠突然暴怒,大步衝到他身前,一把提起他的前襟,怒斥道:“你知道清歌現在過得有多慘?她連家都不敢回!兩年了,她一次都沒回來過!”
說著,他的拳頭都在一點點握緊,額頭上青筋畢露。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看著清歌為此再也無法快樂,他於心不忍。
“所以呢?”麵對阮清遠抓了狂的怒氣,沈穆廷的麵龐依然雲淡風輕,連說話的語氣都平淡得沒有絲毫波瀾:“你希望我能大發慈悲,施舍一些感情給你的妹妹阮清歌,看在你這個好友的麵子上嗎?”
沈穆廷不疾不徐地說著,眼底一片森寒,還帶著微微的嘲弄與不屑。
“你!”阮清遠氣極,麵部肌肉都氣得發抖,他指著沈穆廷,卻不知該如何言語。
是啊!所以自己是在沈穆廷麵前乞求嗎?乞求他施舍一份感情給可憐的清歌,他這樣做未免太可笑了。
可是,他無能為力,為了清歌,即便跌下二十多年來的驕傲他都在所不惜。
他緩緩地,緩緩地呼了一口氣,沉默了半晌,這才對沈穆廷道:“沈穆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請求你娶清歌。”
低沉悅耳的嗓音,在這如水的夜晚,竟是分外的淒涼。他眉眼低垂,神色黯然。
想他阮清遠,半生孤傲,而今這番卑微感,他大概一生不會忘。
沈穆廷眸色動了動,眼底蘊涵著難以言喻的表情,夾雜著各種複雜的感情,最後,他說:“抱歉,我辦不到。”說完,轉身就要朝屋子裏走。
阮清遠瞬時如發了怒的老虎,一把抓住沈穆廷的手臂,二話不說就給了他一拳,他狂吼:“沈穆廷,你到底怎樣才肯娶清歌?”
別墅裏,房間裏的燈已然熄滅,沈家長輩大概都入睡了,耳旁的風呼呼地刮過,淩冽刺骨。
沈穆廷擦了擦嘴角的血珠,沒有還手,他寡淡深邃地眸子靜靜地掃了過來,冷冷地開口:“我是不會娶阮清歌的,你別讓我看不起你!”
說著,鄭重其事地推開了阮清遠,站在他麵前,與之相對峙。
“好!好!好!”阮清遠連呼了三個好,竟瘋狂地笑了起來,他指著沈穆廷高挺的鼻子,淩厲地雙眼仿佛能射出刀子,“從此以後,我阮清遠就與你勢不兩立,少時的情誼在今天起,就此終結!”
沈穆廷伸在褲帶裏的手顫了顫,圓月的清輝柔柔地灑在他如刀削斧鑿般的五官上,平添了幾分落寞。他定定地看著眼前氣急敗壞的阮清遠,片刻,輕輕地開口:“好!”
路邊的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聽在人耳中,隻覺孤寂萬分。
沈穆廷說完後,就此轉身,片刻不停地走進了家門。
阮清遠的手臂青筋直冒,他的嗓子被風吹得發癢,恨恨地在他沈穆廷身後喊道:“沈穆廷,你會後悔的!”
***
後悔嗎?沈穆廷後不後悔,他不知道。不過,他所知道的是,他很後悔。
後悔自己的意氣用事,抱著為清歌好的意念,偏執行事,硬生生地把她推入了絕境。
清歌如今這般頹廢難受的模樣,他難辭其咎。
他窩在沙發裏,眉頭緊鎖,一直守著清歌,目光都沒有從她身上挪開一分。
陸芝芝還有一些私事,先行離開了。
清歌被阮清遠看得渾身發毛,無語地翻了一個白眼,直接瞪了過去:“阮清遠,你都不去公司幫忙的嗎?一直賴在醫院裏盯著我幹嘛?”
聽著妹妹調侃的話語,阮清遠緊繃的神色終於緩和了下來,他莞爾一笑,語調輕快:“我在看我妹妹,兩年沒見,又變漂亮了不少!”
清歌結婚後不久,阮清遠就因某些不知名的原因惹怒了阮之遠,從而被發配到美國分公司一年。其實,阮之遠也還是很心疼這個兒子的,一年不滿,就拋出橄欖枝,召喚他回來。
豈料,這阮清遠性子固執得要命,賭氣似的不肯回來,這一呆又是一年。
算起來,兄妹兩人卻是兩年沒見了。
這些年來,他們好像總是在告別中度過的。早些年,清歌十六歲時,隻身去了英國,一呆就是五年。後來清歌回來了,沒多久後,他卻走了……
清歌想著,心裏莫名有些酸澀,眼眶不知不覺又泛紅了。唉,近來也是奇怪極了,總會多愁善感,眼淚越來越不爭氣。
“誒誒誒……”阮清遠眼尖,一眼就瞧見了清歌的反應,忙說話止住:“阮清歌,你哭什麽啊!你小時候可比現在好多了,傻不愣登的,見誰都笑得一臉燦爛,特別是……”
說到這兒,他突然止住了聲音,清歌頓時也愣愣地看著他,神情頗為落寞。
“反正小時候的你可愛多了!”阮清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眉頭緊皺。
片刻,清歌突然“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她揉了揉眼睛,斜了他一眼:“我哪兒哭了?是因為你說的話太假了,我被嚇紅了眼,不行嗎?”
阮清遠這會兒也眸色沉沉地盯著她笑。
兩兄妹間似乎又回到很久以前小打小鬧的樣子,一邊鬧著,一邊奚落對方。說的都是一些沒有營養的話題,卻也不嫌膩。
這樣真好。
期間,沈家人三番兩次給清歌打電話,勸她回沈家休養,沈奶奶更是說,等她和沈父從老家回來後,就趕過來接清歌,當然,被清歌嚴詞拒絕了。
然而,他們卻不厭其煩地給清歌打電話,好像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樣熱絡親密的態度倒是與沈穆廷截然相反。清歌心裏不禁覺得好笑。
起初,因於禮貌,清歌還會敷衍性地應付兩句,後來,她索性不去看手機了,任憑它在角落裏喊得驚天動地,她也置之不理。
清歌又在醫院住了一天,心裏尋思這過兩日該出院了。
這天夜裏,消失了幾天的沈穆廷突然來了個電話,清歌看著來電顯示,眼瞳緊縮,眉頭一皺,盯著那三個字看了半晌,最終還是一手按掉了。
手機被她冷冷地晾在床頭凳上。
清歌剛躺下身,那安靜了一會兒的手機又響個不停,她心裏煩躁不已,翻來覆去,甚至抓著枕頭堵住耳朵,然而那專屬他的來電鈴聲就如魔音一般穿破層層寂靜鑽入清歌耳中。
清歌怒不可遏地又坐起身,狠狠地按下接聽鍵,似乎是在發泄什麽。
電話接通了,清歌卻遲遲不肯出聲,神情冷然地盯著窗外的枯木和月光。
而沈穆廷也遲遲沒有出聲,沉默了半晌,隻聽得見彼此均勻的呼吸聲,正當清歌抑不住性子想掛電話時,他終於開口說話了:“我已經到S市了。”嗓音低沉卻清悅。
清歌抿了抿嘴唇,眉頭依然蹙起,卻還是沒說話。
沈穆廷在那端沉默了片刻,又說:“我現在就去醫院。”
“不用了。”他話音剛落,清歌就冷冰冰地說道,“已經不需要你過來了。”
隔著手機,沈穆廷看不見清歌的表情,在聽到清歌那絲毫沒有起伏的聲音時,心卻狠狠地瑟縮了一下。
他唇線緊抿,眉宇蕭索,駕駛座上陳助裏通過後視鏡看見時,也是一臉訝異。老板在工作人員麵前從來就是器宇軒昂的,何時露出過這麽落寞的表情。這回,真的是遇到麻煩事了。
然而,他作為下屬,也就隻敢在心裏暗自揣測,不敢妄下定論,隻能眼觀鼻鼻觀心地佯裝沒有瞧見了。
沈穆廷半晌沒再說話,清歌也等了他一會兒,等他先掛掉電話,於她而言這已經是多年來形成的一個習慣了,一個極壞的習慣!
時間一點一滴地在流逝,清歌望著那逐漸躲進烏黑雲層後麵的月亮,歎了一口氣,說:“你還有事嗎?沒事我先掛了!”語氣決絕。
“我來接你回家。”他對清歌抵觸的態度充耳未聞,依然固執己見,沉聲說道。
清歌握住手機的手指驟然鎖緊,眉眼間的怒意顯而易見,她冷笑一聲:“你來接?我就一定要跟你走嗎?”
空氣中,冰冷的氣氛又驟降了幾個溫度,沈穆廷靜默了片刻,下一秒說出的話卻仿佛與清歌對峙一般,他向陳助理吩咐道:“陳助,加速。”
“總裁,再加速就要超速了。”陳助理悻悻然道。
“沈穆廷!你要是趕來,我就趕跑!”清歌聞言,厲聲尖叫道,那架勢,好像下一刻就能從床上跳下來。
沈穆眸子裏閃過一絲冷光,篤定地反問她一句:“你認為你能逃得掉?”